================= 书名:弄青鸾 作者:音若希 文案 报社第四则·弄青鸾(绿色版) cp:抖S石女攻×切开黑皇子受 鸾者,神鸟也。 赤者为凤,青者为鸾。 “殿下这身偷来的渚青华服,穿得可还称心如意?” 他的前襟被一根细白的手指勾开,心底一片被戳穿后的兵荒马乱。 “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凤子龙孙了吧?” 女子的轻笑就在耳边。 相思树下合欢枝,紫凤青鸾共羽仪。——李商隐 一句话简介:大约就是一个真凰弄♂假凤的故事。 (注:凰为雌,凤为雄) 食(避)用(雷)指南: 1、中短篇,主第四爱(女攻男受)文,夹直夹姬,开头就有破耻度百合出没。 2、男主视角(渣作者尝试的新写法,技术可能并不成熟)。 3、女攻身体有缺陷,经历也是大写的一个惨字,可能属于虐攻(?)分类。 4、jj版本为绿色阉割版,无公害无污染,18岁以下小伙伴放心食用 5、至于18岁以上,不多说,哪里找我你们懂的↓(渣浪ID:大音希声-音若希) 渣作者的重要通知 宝贝们注意一下:本文决定在3月1号完结半价,所以现在大家该下载的下载,该收藏的收藏,该给渣作者留言表白爱意的快一点啊啊啊!(这条五毛)总之半价好像不到一块钱的样子emmmm,大老爷们看着开心随便打发点咯QAQ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漓央,木苏 ┃ 配角:安如眉,流苏 ┃ 其它:LGBT,第四爱,百合 ================== ☆、第 1 章(前序)   六月,烈日当空,酷暑难消。   雨霖宫内,借着一片竹林,却是难得清凉,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这宫中,不知多少嫔妃羡慕住在这雨霖宫里的主人,大兆国唯一的皇贵妃,父亲为当朝右相,家世显赫尊贵的安氏如眉,安娘娘。   此刻,这位身怀六甲已经四月有余的贵妃娘娘,更是尊荣无比,身子金贵得紧。皇帝为表示对安家的荣恩浩荡,不仅赏赐了雨霖宫各种珠玉珍宝,而且还有藩国进贡的珍奇干果,都三天两头派人送进雨霖宫里,让后宫的一众嫔妃嫉妒红了眼。   湘竹凉榻上,云鬓高挽的美人一袭深蓝色纱裙宫装,斜倚着榻上的小几,云扇轻摇,朱唇含笑,一双漆黑的琉璃美目凝在榻下跪着的粉衣婢子身上。   “流苏。”   “嗯?娘娘?”榻下跪着的婢子将手中剥好的核桃放在身旁的白瓷小碗里,里面已经攒了小半碗。   “好了,喂我吧。”宫装美人安贵妃娘娘动了动身子,将凉榻让出小半块地方,示意榻下的婢子坐上来,“坐过来,离我近些。”   被唤作流苏的婢子却有些踌躇道:“奴婢可不敢了,上次就是因为奴婢和主子坐在一处,被陛下瞧见,说奴婢坏了这宫里的规矩,让教习嬷嬷罚奴婢罚的好惨……”她摸摸身后还隐隐作痛,至今还泛着青的臀部,很是引以为戒。   又听得头顶上传来轻笑:“那打了你的徐嬷嬷,我不是替你出气,将她发配到浣衣局去了么?怎地你还怨我?”安如眉放下云扇,拉着榻下婢女的手,将人按到身边的榻上,安抚道,“如今你且放心,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同姐妹,哪里有什么主仆之分?有我在这宫里,自然不能让人欺你的。”   “……可是……”流苏还想说什么,却被安如眉拦住话头。安如眉接过她手中的白瓷小碗,捻了一块核桃仁喂到流苏嘴边:“没什么可是的,来,我喂你吃。”   身侧的女婢一袭极为简便的朴素宫装,但是却依旧难掩秀色,螓首蛾眉,明眸皓齿。虽然容貌是一等一的秀美,但举手投足间总有几分胆小畏缩,故而将那等秀美颜色也要打上几分折扣。   安如眉捻着核桃仁递到流苏唇边,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泛上来,流苏推开递来的杏仁,趴在凉榻的那一头,忍不住用力干呕。   “哎呀!流苏你怎么了?”安如眉有些着慌地握紧她的手,抚她的背,见流苏突然如此,呕得她也有些孕吐的征兆了,只是强忍着,拍着流苏的背给她顺气。   流苏呕得脸色惨白,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却听安如眉在她身后说:“你怎么也像孕吐一样呢?”   流苏握着她的手,回过身来,神色竟有几分悲戚,道:“奴婢不敢再瞒娘娘了,奴婢如今……确实是,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安如眉脸色一僵,声音都有些颤意,不敢相信一般盯住了眼前的流苏,眸光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和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流苏还未显怀的小腹,强忍着颤意,问道,“你什么时候怀上的?它父亲是谁?”   流苏低着头,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咬着唇道:“是……那次我被徐嬷嬷带走之后,受重刑之时,幸得禁军校尉荀大人出言求情,才得以免受重刑……我受刑之后,也是荀大人将我送回宫来,并几次探望……”   “于是一来二去,你二人就有了私情,现如今还珠胎暗结,是不是?”安如眉仰起头,可一行眼泪却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她只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察觉到此事。当初流苏被教习嬷嬷带走之后,她便急急忙忙去讨好皇帝,只盼着能将皇帝哄好,为流苏讨一道饶了她的旨意。后来皇帝终于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也下旨让人将流苏放回雨霖宫里,她却被太医诊出已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宫里心怀不轨的妃子们听到消息三五成群来打探,她一时间忙着打点,竟没有注意到流苏已经对那荀校尉许下芳心,此刻,孩子竟也都有了四个多月了!   “好的很,好的很!”安如眉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话来,“你可知道,禁卫与宫婢私通,这是惑乱后宫的死罪,若被有心人告发,那荀校尉非但前途尽毀,就连你也要被牵连,你们二人只怕难逃一死!”   听闻此言,流苏更加惊慌不已,连连哀求:“奴婢晓得,只是我与荀大人是真心的,但求娘娘救救我们吧!”   安如眉却大怒,似笑又似哭地看着泪眼涟涟的婢女:“你以为我费尽心思带着你嫁进这宫里是为了什么?”一句话还未说罢,一行清泪却已经沿着绝美的脸庞滑落,“时至今日,你竟与外人来伤我的心!”   流苏抬起一双朦胧泪眼,怔愣地望着衣着华贵,盛艳逼人的贵妃美人,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却像是被吓到一样,猛地甩开了安如眉的衣角,慌不择路般从贵妃榻上跌下来,只惶恐地摇着头:“娘娘……怎么会……您不要说笑吓流苏了……不要吓流苏……”   安如眉看着榻下跪伏瑟缩的婢女,也是她今生唯一爱着的人,不禁悲从中来。她是丞相嫡女,千金之躯,即使是许配于皇亲国戚,也是正妻的地位,如若不是流苏,她又何必委屈求全,来这深宫里当帝王妾?后宫佳丽三千,即使雨露均沾,一年到头,也轮不到她雨霖宫几次,无人打扰,只有她与流苏,正合心意。   可安如眉万万没有想到,流苏竟然和宫外的禁军校尉暗通曲款!这怎么能让她不恨!   想到此处,安如眉漆黑的琉璃美目更阴沉几分,暂压下心底涌起来的扭曲杀意,她别开眼,冷淡道:“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无用,你若想保住你的情郎和你肚子里孩儿的命,便只能听我的。”   流苏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听到安如眉此言,只当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有不听之理。   她打小便是个胆小怕事没有主见的,七岁被卖入相府为奴成为安如眉的丫鬟,照顾着她的起居,随着年龄渐长,多少也察觉出小姐对她的好不同于旁人。她虽胆小怕事,但终究也是知道,只因着安如眉的喜欢,她才能衣食无缺,甚至比一些大家族的小姐都要尊贵些。所以虽然觉得两个女子之间这样有些不似寻常的怪异,但是害怕她一旦戳破了安如眉的心思,只怕是好日子便到头了,故而安如眉不明说,她也就心安理得受着她的好,装聋作哑罢了。   安如眉像是累极,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从今天起,你就住在后殿那几间偏房里吧,那里平日没什么人往来,显怀之后你就不必出现于人前了,我会告诉宫人们,你得了荨麻疹,不宜受风见人,静养在后殿,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流苏重重地给安如眉磕了一个头,拜谢道:“娘娘大恩,流苏铭记于心!”退出殿外之前,流苏回头,看到安如眉纤长的玉指紧紧扣着榻上的小几,不可抑制地干呕着,眼角殷红如血。   转眼间又过了六个月,临近正月的深冬时节,各宫各殿都忙碌异常,除尘扫旧,送福迎新,自是少不了皇帝赏赐的恩泽。宫妃皇子们摆案焚香,恭恭敬敬将皇帝赐下的椒屏、岁轴迎入宫中,欢欢喜喜张挂起来。还有按品阶分赐珠宝锦缎,互相比攀,十分热闹。   皇宫里到处一片喜庆的过年气息,相比之下,倒是雨霖宫稍显冷清。只因安贵妃临产在即,今夏又生了几场小病,肚子里的孩子虽说是保住了,可身子却虚弱。眼看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到如今臃肿得连床都下不来,太医只说需要调理静养,皇帝为表体恤,两个月前就免了安如眉的晨昏定省,让她安心养在雨霖宫,甚至还将相府里安如眉的奶娘召入宫中,让奶娘悉心照料贵妃起居,以解安如眉的思家之苦。   腊月二十一,钦天监择下吉日,禀示皇帝二十四日宜封印。布告一出,京城衙门学堂具是欢欣了一场,只待三日之后,封贮官印,休年假放年学,酬谢一年辛劳,次年初一再次开衙办公。   禁军虽说职责重大,却也是要轮番休假的,年底的时候,禁军人手不够,进出检查相应也松懈,又是春节这等特殊时期,外面封地里的王爷郡王公主皇子都是要回宫来的,来来往往,仆役随从,他们自然无法检查得那般严苛仔细。   安如眉深知,能否保住流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在此时。她的奶娘是这宫里如今唯一的亲信,安如眉特地点了她进宫来,就是为了给流苏接生。流苏的孩子必须要在正月初一之前生下来,这样才能被奶娘乘乱带出宫去,保住母子二人的性命。   为了能让流苏的孩子早日出生,安如眉的奶娘这几日天天为流苏按摩推拿,今早终于听到了好消息,流苏见红要生了。   安如眉从奶娘那里听到消息之后,便吩咐了雨霖宫的宫人在前殿候着,只说她身子乏困,要休息一上午,任何人不得进殿里,也不准随意走动,惊扰她休息。这般吩咐下去之后,安如眉人早已急急跑去了偏殿流苏的产房门口,奶娘已经进去开始给流苏接生了。   她趴在产房门外,听见流苏嘶哑的低鸣,仿佛遭了撕心裂肺的苦楚,却怕被人听到似的不敢叫出声来。流苏开指开得极艰辛,嘴里咬着一卷碎布,浑身像是从沸水里捞出来一般,生这一胎生得极为艰难。奶娘也急得满头大汗,只能压着声音给她鼓劲。   一个时辰过去了,产房外的安如眉听着产房内流苏的哀鸣,又急又怕,比里面正在生产的流苏还要紧张几分,甚至引动了宫缩的征兆。可安如眉哪里顾得上自己,就又听得里面流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顿时觉得小腹坠痛,好似流苏受的苦,痛在了她身一样。   奶娘在房里惊喜地叫道:“头出来了!再用力些!快!快!”   流苏又是几声惨叫,安如眉的心却是定下了大半。她身子一放松下来,就察觉到腹痛不似寻常,身下更是一股热流涌出。   安如眉扶着门框,咬着牙慢慢往偏殿产房隔壁的另一间空房里挪动,脑子却比平日里清明了百倍。   她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羊水破了。   此刻太医和宫婢们都在前殿候着,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往前殿走了。偏殿里奶娘正为流苏接生到关键处,此刻怕是顾不上她。况且她若喊一声,奶娘是该顾着流苏还是顾着她,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奶娘是会舍了流苏来保她的。   她不能喊也不能叫,她要让流苏,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安如眉不知自己撑了多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要疼死在冰冷的床上,没有止境的阵痛,像是肉里裹了一把钝刀,生不如死。   她还能听到隔壁流苏凄惨的悲鸣,蓦地就流下眼泪来,心疼她,也心疼自己。   直到隔壁一声响亮的啼哭,紧跟着,像是呼应一般,安如眉感觉的自己肚子里的孩儿也呱呱坠地,有气无力地发出奶声奶气的小小抽泣啼哭。   奶娘从产房出来,听到了隔壁这边的动静,进来一看,安如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顶,身下一片狼藉鲜红,瞬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啊”了几声,急忙跑到床前,低声唤道:“娘娘……娘娘!”   安如眉眼角还带着残泪,听着奶娘的声音,眼珠子动了动,苍白得仿佛死过一回的脸色才有了几分活泛的色彩。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气息微弱,失了血色的唇费力开合着:“流苏她……平安吗?”   奶娘吓得抓紧了安如眉的手,急忙说道:“平安的,平安的……母子都平安,都很好……”   安如眉费力地扯出一个笑来:“那就好……你将我的孩儿抱过来给我看看……”   身下新生的婴儿还在哭着,声音又细又小,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奶娘如梦方醒一般,这才急急转头去看血污中的婴孩,又去隔壁找了热水毛巾,剪刀襁褓,为孩子剪去脐带,抱起孩子看性别时,突然“啊”了一声,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悲痛:“娘……娘娘……”   安如眉看到奶娘心酸悲伤的表情,蓦然怔住,心下慌乱着,随即不顾身体虚弱,用力挣扎了起来,厉声喝到:“孩子怎么了!”   奶娘颤着手,抱着怀中瘦小的婴儿递送到贵妃娘娘面前:“小公主她……她是天生的石芯子。”   安如眉接过孩子,又差点流下眼泪来,她还以为她这孩儿是个活不长的。   掰开孩子粉藕似的两条小腿,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孩子长着女孩的物什,但本该有产道的地方,却连成一片,找不到产道。   安如眉大惊,不死心地轻轻翻起两片粉粉的肉芽——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奶娘已经在一边轻声哭了起来:“娘娘的命怎么这般苦啊……”   石芯子在民间,可是被视作不吉,尤其是在重视传宗接代的大兆,更是被看作不祥的化身——世俗愚昧的人,对待不能生育的女子,总是刻薄又恶毒的。   民间对待石女刻薄,注重血脉昌隆的天家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站在统治阶层最高点的皇家只会比常人更在意更迷信祥瑞的说法,天子是承天命的真龙天子,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是一个不祥的石女?安如眉几乎可以预料,她这个女儿,若是被皇帝知道是个石女,必定活不过成年,就会“病死”的!反正后宫里妃嫔子嗣那么多,多她安贵妃的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的。   而且孩子是个石女的事情,等太医一来,根本瞒不住。   安如眉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迅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身旁还在哀戚垂泪的奶娘吩咐道:“扶我到流苏那里去。”   流苏刚生完孩子,身子虽然虚弱,但精神却很好,她的儿子躺在小小的襁褓里安安静静地睡着,她侧着头,看着小婴儿白皙通透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唇边抑制不住微笑。   流苏本就生得秀美,这一笑更是宛然动人,让进来的安如眉都看得一怔。   安如眉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连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的女婴,刹那间心如刀割。   一个母亲,谁会舍得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孩子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将来自己面对的,将是怎样坎坷险恶的命运。   强忍着泪,安如眉逼迫自己狠下心,走向了流苏的塌边。   流苏听到响动,抬眼一看,便看到了安如眉怀里的襁褓和她平坦的小腹,讶异道:“娘娘的孩子……”   安如眉敛下所有情绪,平静地点点头:“也是刚刚出生了。”看着流苏真诚的笑脸,安如眉的手捏紧,故作淡然道,“再过几日,大年三十那天,奶娘就可以将你的孩儿带出宫去,谁都不会知道你生了孩子,你们一家三口的命,都会保住。”   流苏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的眼底慢慢涌起一层泪光,带着不舍和哀求,用力咬着唇,像是有千般乞求,但终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半响,才红着眼慢慢地点了下头,又用力点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安如眉将怀里的女婴交给身后的奶娘,轻轻拍着流苏的背安抚,流苏哭得更为伤心,拽着安如眉的衣襟扑入她怀中,好像有了安如眉的庇护,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悲痛的情绪。   她知道,她的小姐总会护着她,向着她的。   等流苏哭够了,安如眉才慢慢抚着她的背,缓缓说:“想让你的儿子留在这宫里吗?光明正大地留下,你能看着他长大,过上像皇子一样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像个真正的皇子一样……封王,成家,享受皇家的无上荣耀……你想让你的儿子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安如眉的声音像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让流苏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她想让自己的儿子从一出生就有尊贵的身份,而不是一个身世卑贱不堪的,一个宫女和禁卫私通生下的孩子。   流苏的视线落在了奶娘怀里的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她像是一个即将要偷窃珍宝的蟊贼一样,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觊觎,流连不舍——她要偷窃的,是那个孩子尊贵的身份,为她那身世见不得人的儿子,偷窃本不属于他的荣耀。   安如眉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们的孩子,交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宝贝们! ☆、第 2 章   大兆七年,腊月二十三,小年。皇帝祭神完毕,就接到了从雨霖宫带来的好消息,贵妃娘娘喜诞麟儿。   在这等喜庆的日子里,新生的孩子自然会被看作祥瑞之子,是天生有福气的人。   皇帝龙心大悦,移驾雨霖宫,为新诞生的婴孩,大兆的九皇子赐名为漓央。又对躺在床上刚刚生产完,劳苦功高的贵妃娘娘好一番抚慰嘉奖,让她好好修养身子。   对于这个吉日吉时出生的小皇子,皇帝是越看越合眼,越发心生喜爱,觉得这是上天带给他的福气,在祭神送神这个日子里,天意赐给他一个健康活泼的儿子,是对他统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褒奖。   有了这么一层寓意,皇帝对九皇子漓央自然有了一份别样的宠爱,安如眉本就因着娘家势力显赫受宠,现在更是母凭子贵,尊宠更甚,惹得六宫嫉妒得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可这般荣宠,人人渴羡,却是安如眉厌恶的,她倒巴不得皇帝忘了她的雨霖宫。   以产妇需要静养为由,将宫妃们的探望都推了,甚至第三天的时候,皇帝来探望,安如眉也以陛下国事繁忙,应以百姓为重的理由,委婉地劝说皇帝均沾六宫雨露,免得被人说陛下偏爱雨霖宫。   皇帝可能也没什么兴趣和刚生产完的妃子盖着棉被纯聊天,故而装模作样体恤了几句,便也再不来雨霖宫了。   早在安如眉有孕之时,按照礼制,便已在士大夫妻妾之中选定了乳娘,如今皇子降生,乳娘不日也进宫来,入住子室哺育皇子。   子室是雨霖宫众多偏殿之中,最为华贵的一处偏殿,位于雨霖宫东面,通常六宫中都有这么一座规格仅次于主殿的偏殿,格局朝东,作为皇子公主的寝殿。而安如眉将流苏安排下来的偏殿,在雨霖宫的最西边,她生产完之后,就吩咐宫人以正殿为界,把一个偌大的雨霖宫东西相隔开来,新入宫的宫人们照看皇子在东殿,她生产完静养在西殿,闭门不出,没有要事东殿的宫人不得踏入西殿打扰。   这般未雨绸缪,算无遗策,只为保住所有人。   流苏的儿子,现如今就在东殿的子室,被人众星拱月一般无微不至地侍奉着,像每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那样,可她安如眉的女儿,却因着天生的缺陷,无法在这宫里活下去,只能偷偷摸摸地被送出宫去。   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进安如眉的心里,可除了忍耐,她什么都不能做。   安如眉与流苏住到了一处,终于得偿所愿,如同民间那些寻常夫妻一样同榻而眠,再不用管什么宫规礼制。   两个人一起坐月子,流苏倚在暖榻上,缝些小衣徒做消遣,可她也很清楚,这些东西没有会被用到的机会。   安如眉靠在暖榻的另一头,两人的腿盖着一床锦被,她的脚趾往旁边一歪,就碰到了被子下面流苏的大腿。   坐在对面的流苏抬起头来,看见安如眉手里的书摊开放在被子上,有些疑惑:“娘娘?”   安如眉前倾着身,拿起流苏那边被子上一件水荷色的小襟:“给漓央做的?怎么是这个颜色?”   流苏见她突然的动作,有些慌张得不敢看安如眉的眼睛,一双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咬住了唇角,一时没有出声。   安如眉见她这样的表情,也慢慢懂了什么,没有再问。她将那件水荷色的襟衫拿起来仔细端详着,上面绣着些细碎的不知名的花儿,活泼可爱。   流苏忐忑而沉默地看着安如眉自生产之后,越发沉静端庄的神色。似乎做了母亲之后,一夜之间,安如眉便成长为了一个稳重的大人。而她自己,却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这个身份的转变。   “很好看。”安如眉放下那件给小女孩儿穿的襟衫,重新捡起来丢在被子上的书,却听到对面的流苏轻声说:“不是给漓央的。”   她微微红着眼,浅色的唇咬出一个苍白的印子,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什么。   “能送给我吗?那件衣服。”   半响,流苏听到对面的人突然问了一声。她愣愣地怔了一下,讷讷地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看到对面的人目光并没有离开手上的书,也没有抬起头来看她,急忙又出声:“嗯,娘娘要的话,我还可以做一身新的……”   安如眉却再没有说话了,像只是在专注地看着她手里的书。   她这种冷淡的反应却让流苏更加不安忐忑,拿起未完成的一副刺绣,心不在焉地绣着绣着便走了神。“啊!”指尖蓦然一痛,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从指尖溢出,滴在了淡水荷色的绸绢上。   被针刺出来的伤口有点深,血珠止不住冒出来,而流苏的一声痛呼,一下就被榻上那一头的安如眉听到了。她抬起头:“怎么?”   流苏蜷缩起手指,勉强笑了笑,摇着头:“没,没什么。”   但是榻那边的人已经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刺到手了?让我看看。”   安如眉已经抓过她的胳膊,掰开流苏藏起来的手指,白皙的掌心洇着一片血红,不时还有血珠从流苏指尖冒出来。   “没事的,只是不小心刺到了……”流苏瑟缩着想要挣开,但是刺破的指尖已经被安如眉含入口中。   她看着对方长密浓黑的眼睫低垂,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半掩在垂下来的鬓发间,露出半截挺翘精致如琼玉般的鼻尖,不点而红的唇含着她的指尖轻吮,软滑温热的舌尖舔着指尖那个细细的伤口,将上面的血慢慢吮尽。   流苏僵着身子,逼迫自己压下脑海里诸多胡思乱想。   似是察觉到了流苏的僵硬,安如眉微微侧过眼,斜斜地睇了她一眼,看到流苏撇开的脸上染了一层绯红,另一只手更是抓着被子,一动也不敢动。   好一会儿,安如眉依旧含着流苏的指尖,好像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好、好了吧……”   “嗯。”安如眉琼玉般的鼻尖溢出一声气音,湿热的呼吸霎时喷洒在流苏的手背上,刹那间的酥麻涌上头皮的感觉,让流苏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她的指尖湿漉漉的一下从温热的嘴里退出来,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伤口周围有一圈浅浅的白,指肚泛着桃红的颜色。   “好了,包扎一下吧。”,安如眉身子没动,只随便捡了一条摊在两人被子上的干净白绸,缠着流苏受伤的手指慢慢裹起来。   流苏耳尖通红,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到的,就是安如眉一张微微冷淡的脸。   她怔住。以前的娘娘,不会有这样冷淡的神色的。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开口了:“娘娘,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安如眉帮她缠伤口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这样的口气,却让流苏瞬间委屈红了眼睛:“你以前,对我很好的,从来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也许是刚生完孩子,流苏的情绪格外敏感。安如眉如今的态度,让她觉得遭受了冷遇,从前安如眉是会哄着她宠着她,说她爱听的话,舍不得她受累,她受伤了也会很紧张的,而不是像现在这种不痛不痒的语气,明显透着一股疏离。   “所以,你理所当然受着我的好,明知道我喜欢你,却转头说你喜欢别人,利用我对你的好,来伤我么?”   流苏的眼泪滴在白色的绸绢上,苍白的唇瓣只能挤出几个字来,却是那么无力:“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能察觉到,有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失去,而她却无法抓住。那种无力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而绝望。   她不想失去,但是,这个人似乎已经不想再给她了。   一时间,只听得到流苏低声的哭泣。安如眉像是累极了一般闭上了眼,任由对方的眼泪流了满脸。   “他也喜欢你吗?”安如眉后仰着头,冷不丁出声。   流苏一愣,脸上出现了空茫犹豫的神色,半响,才讷讷地说:“我……我不知道。”   “嗤。”安如眉翘起唇角,发出一个嘲弄似的音节。她说:“如今你我都是为娘的人了,你却还是这么天真,你让我护你到几时?”   流苏从她的口气里,明显听出了心软的意味。心下一喜,她大着胆子,轻轻碰了碰安如眉锦被上的手。   忽而又听得安如眉问道:“如果他要你跟他走,你愿不愿意?”   流苏咬着嘴,半响没有做声。就在安如眉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听到了她的声音,小,但是很坚决:“我愿意!”   安如眉的唇抿了起来:“那如果我想让你留下来呢?”   比之前时间更长的沉默,之后,安如眉听到流苏一句轻声的:“对不起。”   她突然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流下泪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流苏看着她仰着头流泪的样子,恨不得拿起剪刀扎进自己的心里去。她只能重复一遍又一遍,干扁无力:“对不起,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不知道该说啥,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 3 章   过完年之后,周边使国的使团纷纷入京朝谒。为表各国谊交,各国使团组织起蹴鞠队互相约战,大兆作为东道主,自然不甘人后,从宫中禁卫中挑了一队蹴鞠的好手,在蹴鞠场上大出风头,就连闭门不出的雨霖宫里的宫人,都听闻了传言,说蹴鞠队里的荀校尉在场上是多么的威风八面,给大兆长了大脸。   大获全胜的大兆蹴鞠队让大兆皇帝龙心大悦,甚至当众赏了蹴鞠队的毬头荀校尉,并将他从从六品校尉破格提拔至正五品宁远将军。   新晋宁远将军在蹴鞠场上的风姿,迷倒了一众贵族女眷,有一郡王之女,郡主之尊竟不顾矜持,扬言要下嫁于荀将军,京城之中,已经满是沸沸扬扬的传言。   这样的传言,最终传到了雨霖宫的流苏耳中。   “不会的,他要我的时候说过会娶我的……”流苏信誓旦旦,就如同当时荀校尉求她给他时那般信誓旦旦的样子。   但是传言不出三天,就又变了样子。   宁远将军荀勉,迎娶了康郡王之女,安乐郡主。   流苏愣怔着,只是不住地喃喃:“不会的,他说了要娶我的……他要娶我的……”   直到安如眉带着流苏登上城楼,看着宫外主街上康郡王府的十里红妆慢慢走远,队列之前,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眉目含笑,意气风发地路过她们眼前。   “一个宫婢和一个郡主,你说他会选谁?”安如眉的唇角,勾起冰冷而嘲弄的笑意。“你现在清醒了么?那个男人,只是在骗你罢了。”   回到雨霖宫之后,流苏终日以泪洗面,然而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当初海誓山盟信誓旦旦的男人娶了别人这个事实,她抱着安如眉痛哭:“我现在只有娘娘了!”   安如眉抚着她的发:“你还有漓央,我之于你,不过是一个暂时的慰藉罢了。”   流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激动地用力摇头,拽紧了安如眉的衣角。   产后几个月,安心静养的安如眉和流苏都恢复得很不错,流苏甚至在产后不到半个月便(绿色补丁)严重。皇室子女,一旦离开母体,便不得再接受生母供养,无论生母(绿色补丁)如何,都一律由奶娘哺乳。   安如眉的情况还轻微些,她生产时生了几场小病,生下女儿后并没有怎么(绿色补丁),倒是隔壁流苏,生完孩子不一会儿就出了奶,等安如眉过去的时候,她连孩子的初乳都喂完了。后来奶娘把安如眉的女儿带出宫之前,怕孩子饿着,还喝了流苏的初乳。   再然后,孩子直接被宫里的乳娘接走,流苏的(绿色补丁)没有孩子来吃,(绿色补丁)淤积,(绿色补丁)慢慢(绿色补丁)。头几天流苏还忍着,只当过几天就好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绿色补丁)越来越涨,微微一碰就开始疼,终于她疼得受不住,可又不敢让宫里别人知道,只得放下羞耻心,来找安如眉求救。   安如眉看着双眼通红,委屈得像只兔子一样的流苏,最终却心软:“过来我看看。”   流苏哆哆嗦嗦地爬上床,整个人羞得要死。她羞怯地将头撇向一旁,不敢看安如眉修长纤白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了她的衣带,她甚至可以闻到自己衣襟上的(绿色补丁)味。   ……   年后开春,皇帝又一次翻了雨霖宫的牌子。   传旨的公公一脸谄媚的笑:“陛下对贵妃娘娘可真好。”   安如眉不动声色地笑着,赏了公公几颗金锞子,淡淡道:“辛苦公公了。还请公公稍等片刻,待本宫梳妆罢,随你去常宁宫。”   不多时,安如眉换了一身素色衣衫出来,绛唇未点,胭脂未擦,素面朝天,一头如瀑墨发松松挽着,只插了一支极为朴素的梨木簪子。   “公公,走吧。”   传旨的公公看着面前不施粉黛的贵妃娘娘:“这……这……”他怔愣的当口,安如眉已经朝前走去,眉目平和恬淡,衣角上淡淡的檀香味飘散在傍晚的凉风里。   就连皇帝看到前来侍寝的安如眉,都有片刻的愣怔,那样朴素的打扮,着实不像是一个想取悦帝王的妃子。   “爱妃这是何意?”   “臣妾自从诞下漓儿,就时常做同一个梦。”安如眉向皇帝行了大礼,白皙的额头贴在冰凉的黑濯石地砖上,未有起身之意。   皇帝垂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贵妃片刻,似对安如眉做的梦起了些兴趣:“哦?爱妃做了什么梦,不妨与朕一说。”   “臣妾近日来,时常梦到一位鹤发童颜的仙人,他告知臣妾,人间在陛下治理之下,国泰民安,上天感知陛下的功绩,特遣仙君下界,托生于臣妾腹中,保佑陛下国运昌隆。”   皇帝听闻此言,虽然惊异,面上却难免自喜。他自诩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自己如此圣明贤德,功绩已经感召了上天,得到了仙人的庇佑。   “哦?竟有这等匪夷所思的奇事?朕乃天子,上承天命。如今漓儿诞生,正是上天对朕的褒扬和恩赐,怪不得漓儿诞于迎神吉时,原来他便是朕迎下来的仙君,来佑我大兆的!这般讲来,爱妃生下漓儿,居功至伟,该赏!”一时间,皇帝龙颜大悦,亲自来扶安贵妃起身。   安如眉却伏身不动:“臣妾非但不敢居功,还要与陛下告罪,请陛下恕臣妾无法侍奉之罪。”   皇帝不解其意,但听安如眉娓娓道来:“臣妾身为漓儿生母,已与仙家结下了因果,仙人在梦中指示于臣妾,告诫我再不可沾惹红尘俗事,以免坏了漓儿的仙根。今日臣妾正是想请陛下开恩,允许臣妾为漓儿潜心修行,陛下的恩泽,臣妾无法承受了。”   皇帝听闻后,默默不语。在龙案前踱了几回,慎思良久,才道:“爱妃有心了,朕自应准卿之言,即日封你为居士,就在雨霖宫中带发修行,免了你的定省,让后宫之人,不去打扰你清修的。”   拜服在地的安如眉心中大喜过望,面上却未动半分声色,只淡然道:“谢陛下。”   贵妃安如眉深夜从皇帝的寝宫中出来,回到雨霖宫,紧闭了宫门,这一闭,就是整整十六年。 作者有话要说:  满脑子绿色补丁_(:зゝ∠)_ ☆、第 4 章   诏安二十八年,北方大旱,饥民遍地。年仅十六的九皇子恩宠极重,代天子北巡,体恤民情,协理灾情。   临行前,漓央与雨霖宫中的如眉居士辞行。他寻着忙于治学的由头,已有月余未入这雨霖宫了。只短短几日,再见满目熟悉的场景,竟有一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之感。   来迎他的,依旧是如眉居士身边最亲近的婢子,从小照看他长大的流苏姑姑。   她眉眼秀美,见是他,神色更温柔了几分。拾阶而下,流苏略弯着腰身,行了礼:“九殿下来了?娘娘前些天还念叨着,说想你了……”   以往听到流苏这般说,漓央只是微颔首,虽然面上不形于色,但心里终究是高兴欢喜的。而如今,自知道了那件事后,再听流苏这般说辞,心情便微妙了起来。   到底还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未学得安如眉八分淡定,漓央忍不住道:“怕不是母妃想我罢……”   忽听漓央这样说,流苏愣了一瞬。漓央见她顿在当下愣神,也微有些恼,双眉如风吹柳叶拂皱的水面,轻蹙了一瞬,又展开,低声重开了话头,将心底莫名的不痛快压了下去:“您……和母妃,近日身体可好?”   流苏的脸上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惊愣着,好似有些回不过神来:“啊……娘娘很好,我……我也很好。”她讷讷地应着,复又低下头去,只觉今日的漓央与往日大有不同,奇怪极了。又想到自己与安如眉的关系,在漓央面前,她总归是心虚抬不起头来的,便僵白了一张脸。   流苏的脸上向来藏不住事,漓央今日又看得仔细,便将她心中所想猜了七八分,又想起月前在雨霖宫中所见所闻,神色也是一僵,表情迅速冷了下去,微微捏紧了袖口下的手指。   两人这般各怀鬼胎进了西殿,殿中偏角处供着几座神龛,冷香熏然,有极淡的烟火气飘过来,沾人衣袂,好似闻着这香,就可神清气平,清心禁欲,脱离了这红尘纷扰。   漓央微抿着薄红的唇,抬眼看了斜倚在榻上的安如眉一眼,只见对方敛眉垂目,神色平和无欲仿若菩萨。若非亲眼所见,他便是死也不敢相信,就在这龛堂,她竟对流苏姑姑做出那样的事……   榻上的安如眉撑起身子,免了漓央的问安:“漓儿前几日宿在太学,我知你求学心切,可也莫累坏了身体。”她的神情语气,和平日里没有半点不同,自漓央有记忆以来,他的母妃,都是这样一幅淡然平和的样子,既不过分关切,却也毫不冷落,如同温水一般。   她当然是关切自己的,但是这种关切,从来不会宣诸于口,和她相比,倒是流苏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切,让漓央有时候觉得,流苏更像这后宫之中,那些疼宠子嗣的妃嫔们。   小时候因为背不出策论,被母妃罚站在殿外三个时辰,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流苏陪着自己一起,站在旁边心疼得直掉眼泪。那时候,漓央就想,如果流苏姑姑才是自己的母妃就好了。   但是那一天晚上,安如眉把他叫进书房,说了很多话,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是安如眉一手教导大的,性格心性,到处都能看得到安如眉的影子。   他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安如眉,他的母妃,教给他,赋予他的。   “……今日,父皇在朝堂上下旨,命我去北方处理灾情,想来有几个月不能在身前侍奉母妃了,还望母妃多多保重身体,流苏姑姑……”漓央一顿,似喉间的话即将脱口,却生硬止住,只道,“劳烦替我照顾好母妃。”   安如眉端详了他片刻,神情欣慰许多:“你父皇将这般重任委任与你,自说明你在他心中分量不轻,能当得起这般大任,你莫要辜负了你父皇对你的信任。”   “儿子晓得。”   “用过午膳之后,便让流苏替你收拾东西,你的东西在哪里,用得上什么,她比旁人知道的清楚。”   流苏先前听漓央要远游,心中忧虑,正要央着安如眉在皇帝面前求个情,漓儿这般年幼,去的又是饥民遍野的北地。他们为了活下去,听说还有食人儿女的,这般穷凶极恶,她如何放心。   但听了安如眉这般说后,也知晓了皇帝对漓央的看重,这后宫之人,无论妃嫔皇子,全靠皇帝一人的爱憎恩宠活着。漓央能得到皇帝这样的信任,抚赈饥民这种事,怕是推脱不得。   三人正用着膳,外面的宫人突然进来禀报,说右相府的相爷夫人求见,说是昨日做梦梦到了娘娘小时候,想念娘娘了,便进宫来看看。   宫人刚说完,漓央就忽听见“啪”地一声,一向镇静的母妃将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一双漆黑如凝墨的美目如同失了魂般,脸色也败如死灰。   漓央捏紧了手中的银筷,坐在安如眉身旁的流苏神色看起来焦急不安极了,她忙从座上站起来:“相爷夫人呢?快请……”   “流苏!”一声低喝,将流苏的话止住。   流苏的手被安如眉猛地抓住,漓央偏过头,看到安如眉的手指攥得泛白,甚至有些发抖。   好像察觉到了漓央的视线,流苏迅速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回安如眉脸上,眼中掩饰不住担忧关切。   安如眉心思要比流苏深许多,在漓央面前,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我们出去见母亲,让漓儿留在这里用膳吧,他下午就要动身,临行前吃得好我才放心。”   漓央站起身来,流苏却也反应过来似的,忙安抚他坐下:“不碍你事,你先吃饭吧。”   他垂了眸,觉得看着两人,突然没了胃口,扯了扯唇:“外祖母进宫来,我这个做外孙的没有自己吃饭却不去见一面的道理。”   流苏脸上明显一慌,倒是安如眉却不急:“你外祖母是想了我,我们母女说些体己话,你若想见,就来与你外祖母问个安吧。”   漓央面上一讪,复又重新坐下:“儿子还是不打扰娘和外祖母了,你们说完话我再去问安也是一样的。”   流苏扶着安如眉出了用膳的偏厅,身后的漓央垂着头,眸光晦朔。   想了……女儿吗?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唇角弯起阴郁而神经质的弧度——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吧。   ……   西殿南角的小会客厅,两人进来之后,流苏转身关上了房门。来的不止相爷夫人,安如眉的亲娘身后还跟着另一位老妇人。   那老妇人流苏认得,正是十六年前,与她接生的安如眉的奶娘。见了这老妇人,流苏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十六年前的那个孩子……是到了该她来还债的时候了吗?   相爷夫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见安如眉进来,马上便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有千言万语想要问自己的亲生女儿,问她安敢做下这等大逆不道诛灭九族的事,却又急又气,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若不是奶娘慌慌张张从北地远赴京城来求她,这事她怕是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她生养的好女儿啊!   奶娘一见安如眉,噗通一下就跪跌在地上,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娘娘——老奴对不住你!”   听闻此言,安如眉气血直冲上脑门,双眼发黑,极力忍着,低声问“出了什么事?当年我不是告诉你,无事不要回京来了?”   其实她心中已经大抵知晓怕是“她”出了什么事,奶娘这忠心耿耿的老仆实在没有办法,才被逼得千里迢迢回京城来求她。   奶娘见安如眉眼眸通红几欲崩裂而出,却还碍着深宫之中隔墙耳目,极力克制,也不敢再大放悲声,只涌着泪,断断续续将事情告知了安如眉。   十六年前,奶娘抱着小公主出了皇宫之后,连相府都未敢回去复命,直接带着安如眉给她的金银细软,出了城门,回了自己北方的老家。奶娘在老家的乡下兢兢业业抚育着从宫里带出来的小孩儿,开了个小点心铺子补贴家用。   女孩是天生的石芯,自小性子也比普通人家的女儿更烈一些,奶娘便随了她的性子,把她当个男孩儿来养的,君子六艺,也像普通男孩子一般,跟着教书先生一门不落地学着。   只不过奶娘谨记着她家的孩儿,到底是个姑娘,男女有别,自小便提点过,小姑娘倒也知事,晓得自己与普通女儿身体不大相同,平日里也留心着,未出过什么岔子。   奶娘这十几年也颇攒了些银钱,离京时安如眉也给了不少细软,家底还算殷实,寻思着若是有好男子老实可靠,不介意她家女儿,倒是可以招婿入赘,即便日后无子,二人相伴却也不致过分清冷。如若没有这般的人,那这些钱财也够得小主子安身立命,当一辈子富足的普通人了。   眨眼间女孩已经长到十五岁,眼看着已经到了说媒的年纪,虽然女孩调皮捣蛋如同稚子,不过想说媒的却不在少数,皆因女儿生得俊,十里八街的姑婆见了都要交口称赞一句的。   奶娘不免操碎了心,不敢草率,还没来得及考核过说亲的人品性情,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就发生了。   饥荒开始蔓延,点心铺子开不下去,很多良民被逼着落草为寇,烧杀抢掠只为吃上一口饱饭。天天都有人在逃荒,奶娘收拾了细软,带着姑娘四处流亡,路上又遇上了流寇,不止抢了她们的盘缠,还将当时为赶路方便,扮作男装的姑娘掳了去,说是土匪寨子里缺几个伺候头领的喽啰,而且还说,像姑娘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后生,饿得顶不住的时候,还正好煮肉下酒吃哩。   奶娘听了这话,吓得半死,眼睁睁看着这群流寇搜刮完口粮钱财,扬长而去,他们这群身无寸铁的流民才得以脱身。   没了盘缠,奶娘一路乞讨着,终于进了京城,又几经波折,才见到了相爷夫人,来回两月余的时间,便过去了。   此刻,北方灾情更加严重,那被流寇掳去的孩子,不知是死是活。   “求娘娘派人去救救公主吧!”奶娘不住地磕着头,毕竟是她亲自喂大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但哺育之谊,已胜过血浓于水了。   安如眉扶着太师椅,头昏脑胀,像是回到了十六年前,她辛辛苦苦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却得知她是个天生的石女那一刻一样的心情。   “娘娘,小公主长得和您小时候一模一样,很好认的……求您救救她啊!”   奶娘还在祷求着。可她哪里知道,安如眉久居深宫十六年,如今根本没有指派得上的人……   “娘娘……”似知安如眉所想,流苏开口道,“漓儿马上便要动身去北地了……不若,让他去把……去把公主寻回来吧。”   安如眉侧目,见流苏咬着下唇,眸中尽是纠结之色,却还是说出了这番话来。   相爷夫人便压着嗓子叫起来:“你们是疯了不成?这事,就连相爷我都不敢让他知道,你们怎么敢叫漓儿知晓……”   安如眉揉了揉眉心,迅速将事情梳理了一遍,闭着眼:“这事,合该他知道的……”   一旁的流苏霎时白了脸。   安如眉将手搭在流苏手背上,聊做安抚:“只不过,到底让他知晓什么,还是我们说了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寻妻(不) ☆、第 5 章   这边南角小厅中,安如眉与奶娘和母亲商议毕,流苏出去寻了支使宫婢,将漓央请过来。   偏厅里,漓央看着桌上的佳肴,却倒尽了胃口。拿了桌上的丝帕细细擦拭着白如玉刻的手指,脑中思绪转过千万。   她们……在商议些什么呢?   周围静悄悄的,宫人知节懂礼,规规矩矩立在一旁,伺候着身份尊贵的皇子贵妃。玉屏刺绣薄纱后,几只含着瑞脑的金兽吞吐出丝丝缕缕的幽气,熏得袅袅半室生香。   漓央垂着头,瞥见身上淡雅色泽的锦绸华缎,暗银色的云纹隐没在衣襟之间,贵气逼人。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如同冥冥之中有一双巨手,扼住了他,头上悬着一柄巨斧,随时都可能会落下来,把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砍杀成碎末。   那个真正的皇族,要回来,拿走他所拥有的一切了吗?   白皙的手指,被擦得通红。他从小长在这最尊荣的地方,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子嗣,未曾沾过半丝红尘苦楚,就连手指都是娇嫩金贵的。   漓央轻轻闭了眼,仰起头。   那就来啊。   母妃的宠爱,流苏姑姑的宠爱,父皇的宠爱,有本事的话,就都来抢走啊。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冰冷的笑意漫上来,浸得眼底一片寒潭冷色。   “殿下,娘娘请您过去……”   思绪被打断,他睁开眼,眸底汹涌的暗流迅速隐去,重新恢复了一片浅淡之色。   一进内殿,漓央先见到的便是相爷夫人陈氏。从小陈氏就疼他,每每进宫来,都会给他带些民间的奇趣玩意儿,还有她亲手做的糕点。陈氏是把他这个外孙儿,当作心肝儿来疼宠的。   漓央看着将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外祖母,不自觉就要笑。但是两人视线甫一相交,陈氏却迅速将目光从漓央脸上移开,满脸难掩的别扭不自在。   亲昵的称呼顿在嘴边,被生生咽下,长密如扇的眼睫垂下,遮住了漓央眼底受伤的神色,他捏紧了手指,脸上很快恢复了清霁之色,与往日一般,同陈氏见礼。   满室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中,安如眉指着坐在陈氏身侧的奶娘:“这是我的姨母,你外祖母的远方表妹,你得叫她一声姨姥姥的。”   被介绍的奶娘在太师椅上坐立难安,连忙站起身来,向漓央行了一礼:“民妇见过九殿下。”   “夫人不必多礼。”隔座的漓央虚扶了一下,“论辈分,您是长辈呢。”   “殿下抬举了……民妇此番进京,实则有事相求于相爷夫人。我与相爷夫人虽是同宗本家,但是多年未曾走动,若不是如今情势紧迫,老妇凄苦伶仃无人可求,也恬不下这张脸来,麻烦相爷夫人……”   陈氏忙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本是同宗亲人,亲人有难,哪有不相帮的道理。只是我多年深居后院,也不懂这世情艰苦,实在有心无力,特来求见娘娘帮衬一把,可赶了个巧,听娘娘说,漓儿正要去北地,想着他也许能帮上什么忙的……”   漓央坐在一旁,已将两人推攘之间话中之意猜测到七八分,再不接茬,怕是让陈氏下不来台,便乖巧道:“不知姨姥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如若能帮衬一二,我自当尽力。”   奶娘想起不知生死的小公主,情真意切,真真是悲不自禁,直言自己命苦。说她独女早丧,单留下一个外孙女,十六年来与她相依为命,不想老家遭了天灾大旱,她那外孙女逃荒途经渡州地界武威山时,被流寇所掳去,至今下落不明。   漓央这几日在朝堂上,也多听闻北地之乱,一揣度,便知那里官府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去整治山寇。更何况,这老妇人官府内无人疏通,官差们对于这种费力之事,多半也不会理睬。   说来也巧,他此番代天子北巡,所去就是灾情最重的渡州,渡州地处北川要塞,朝廷也极为重视那里的安定。而自从闹起了饥荒,渡州的流寇山贼也与日俱增,直接威胁着百姓的安全。   “您且安心,我正要去渡州处理灾情,剿灭那里的匪贼,如若姨妹还尚在人世,我必能将她寻回来的……不知姨妹芳名怎么称呼,相貌如何,寻人之时,也好有个依凭。”   “我那女子,乳名儿唤作木苏,是她……她娘起的,长相……说来也奇,和娘娘小时候长得极像的……”   漓央眉目微动。   陈氏故作惊奇道:“你那个女儿,小时候长得便同我的眉眉最像,如今她的女儿也像眉眉么?”   奶娘擦了擦眼角的残泪:“是啊,只是她没有娘娘这般好的命……”   ……   安如眉请了宫里画工最好的画师,以她为形,画了一幅少女像。画中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活泼,稚嫩鲜活如三月的春花,隔着画纸,都透着一股逼人的明艳来。   就连看过画像的奶娘,都连连点头,说正是她家的姑娘,不过要更画做男儿装扮。   漓央拿了修过的画像,随行数百人,押送着赈济的粮草物资,沿着官道,星夜兼程三天四夜之后,终于抵达了北方重镇渡州,一路所见,哀鸿遍野,饥民遍地。   离渡州城门还有数十里,便有大批流民尾随着粮车亦步亦趋。漓央挑开车帘朝后望去,满眼都是面黄肌瘦的难民,若不是押送粮车的士兵看起来威严孔武,漓央毫不怀疑,他们会一拥而上,瞬间将数百辆粮车疯抢光。他甚至在他们像饥狼般的目光里,看到了他们好像要把人都生吞下去的欲望。   为首的押运官,护卫韩队正驱策着马疾走几步,来到了皇子的车驾旁,低低禀告了一声,准备加快行军速度,他有些担忧,这些饥民越聚越多,发生什么无法掌控的乱子。   这样的担忧,漓央也颇为认同。他们面对的一大群即将被饥饿逼得理智崩溃的难民,他们已经整整饿了好几个月,甚至更久。俗话说鸟为食亡,为了这一口粮,谁也无法保证,这群快饿疯的人们会干出什么。   略一点头,漓央放下了车帘,重新回到车中。   外面传来了队正催促的吆喝声,队前打着明黄御旗开路的四人扬鞭,驱着座下的马开始紧走,整条队伍的行进速度突然加快,却更刺激了跟随的灾民们,漓央听到外面突然喧闹起来的嚷叫声,有人在不住哀求着。   “官老爷赏些粮吧……家里老小都要饿死了……”   不少人甚至不管不顾,追着行进中的粮车,用指甲划挖着上面的粮袋,试图弄破口袋,捡一些漏下来的米粒。   押解粮食的士兵们受了漓央的命令,对这群饥民也不敢下手太重,只持着枪柄去驱赶。   这般不痛不痒,更让饥民们得寸进尺,场面很快就失控了。   漓央第一次直接与底层市井百姓打交道,完全没有处理此类事情的经验。他有些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想起朝堂之中,一些大人私下里说起市井坊间之事,痛骂刁民的情景。   当时漓央还未感同身受,只是圣贤书治国策上说,要爱民如子,对于某些大人口中的刁民,他完全无法认同,刁民之刁,大抵是苛政所逼出来的。   如今亲历这样的事,他才心有戚戚然,无论人祸还是天灾,只要是实在威胁到生存的事情,逼得人不得不刁,哪有天生的刁民呢,都是生活和情势所迫罢了。   正是能体谅这些饥民的苦处,漓央无法做出冷血的决断,伤害这些手无寸铁的灾民。   押粮的军士艰辛地护着粮车,趋步快行,而灾民们见得不到粮,一边紧追不舍,一边破口大骂起来。   漓央活了十六年,从未听到过这等市井粗鄙不堪入耳之言,一张俊雅的脸不由逐渐沉沉如夜。正当他束手无策时,远处有响马声渐渐逼近,“哒哒”而来,快马的嘶鸣在混乱的吵闹声中格外清晰。   有灾民往声源处一望,尘土飞扬里,几面简陋的黑旗插在马背上,随风猎猎。   不知谁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山上的贼寇来啦!”   刚刚还与士兵们撕扯的灾民们,听到贼寇来了,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气焰,都忙往后跑,躲到整队迎敌的押粮士兵们后面去了。   这般场景,倒让人想起放羊人养的羊群,欺负着忠厚老实的家狗,却在遇上狼的时候,惊惶四散。   蹙着眉,漓央看向车外,韩队正在马车旁勒着马,压低了声音:“殿下无须惊慌,这些乌合之众,处理了便是。”   漓央知这些禁军护卫的本事,对上一群蟊贼,倒无甚心忧,只远远向来人方向瞥了一眼,待看到那山贼头领身后的一个少年喽啰时,猛地睁大了眼。   是画上的,那个他名义上的“姨妹”。此刻她正是少年打扮,一双凝黑的眼珠四处打量着,大约是意识到了此刻形势的险峻,眉头微蹙着。看她的位置,靠近头领,像是山贼头领那粗野汉子的亲信,在一群人里也颇有些地位。   漓央打量她片刻,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马背上的人飞快转头掠了一眼,看到马车里坐了个肤色雪白的玉人,当下也是一愣,随即便大大方方看着漓央。   在那直白得毫不掩饰的目光里,漓央有种自己被冒犯了错觉。他甩下了车帘,阻隔了过分炽热的眼神。隔了一层帘,漓央微微勾起唇,吩咐道:“将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全部杀掉。”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听说我老婆(?)想neng死我? 渣作者挂了两天吊瓶回来惹 按这个慢悠悠的进度估计还有四五章才能直接上垒 哇,心累Orz ☆、第 6 章   杀伐的命令已经下达,生活所迫落草为寇的灾民,和装备精良训练有度的正规军队的对冲厮杀,结果根本毫无悬念。   凶名在外的武威山土匪大头领,英勇地冲杀在最前面。   然后,毫无悬念地,被砍掉了头颅。   漓央听着外面惊慌的哭喊声,还有斑斑点点溅落在玄重车帘上的血色锈迹,内心平静如庙堂里无悲无喜的佛陀,直到——   “你们还在等什么!等着饿死吗?”弥漫着血腥味的风里,有人在大声喊叫,如同沉闷天空炸响的一道惊雷,如同深渊黑海对岸上一座点亮的灯塔,如同……陷落进网中头破血流的绝望野兽,要拼个鱼死网破,冲出来咬死收网的猎人。   女子特有的尖厉,清晰的声线,一下就吸引了整个局势的注意力。   “这些粮食,都会运到渡州的县衙,你们以为,到了沈仲那狗官手里,你们还能分到几升几斗吗?”   在这声音的煽动下,已经安静得像是羔羊的灾民,再次骚动了起来。   “抢粮啊!不想饿死就抢啊!”魔鬼煽动起了人类的本能。   不知是谁射破了装粮的米袋,白花花的大米,一下从口子里涌出来,撒了一地。   饿狼群里,丢进去一块散发着血腥香甜味的肉。   一拥而上的饥民,将护卫粮草的士兵们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他们跪在泥土里,将大把的米和泥,一起塞进嘴里,囫囵吞咽下去,即使脖颈处青筋毕露,双眼噎得通红,也不绝不停止。   他们疯狂地爬上了粮车,发疯般去撕扯车上的米袋,匪贼们骑着马,来回穿梭践踏,将场面变得更混乱。   两声响哨过后,零零散散数十个还活着的匪贼骑着马冲出来,跟着那少年装扮的女子,重新消失在绿林之中。   漓央望着那个人逃走的方向,沉了眸子。身后粮食像水一样,哗啦啦流在地上的声音,哄抢的声音,吞咽的声音,一瞬间,都在漓央的感官中放大,放大……   躁郁。   因为这些愚蠢的,卑微的人,让她逃掉了。   被饥民缠住的士兵,要优先保住粮食,根本无暇去追逐那几个零散的贼寇。漓央甚至看到,那个带头逃跑的人,在狼狈和慌乱中,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又凌冽,又锋利,如同一场横穿山谷的疾风。   漓央有种自己几乎要被吹落山涧,被咆哮奔腾的山洪吞没的错觉。   那一双眉眼,真是像极了他的母妃。   ……   山里的贼寇逃窜之后,护送粮草的士兵用雷霆手段,惩处了几个带头哄抢的灾民,场面得以控制,天子派遣至灾区的赈灾使,终于进入了受灾最严重的渡州。   三月未落一滴雨的渡州,已经是盛夏时节,炎热,干燥,连呼出来的气,都像炭火堆里燃起来的热焰。   城里眼巴巴的灾民们夹在进城必经的主干道上,翘首以盼,他们的皮肤沉黑暗黄,如同失去了水分的橘皮。   漓央出了马车,抬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目之所及处,都是一张张相似的枯槁的脸,唯独中央大道上,站着那数十几位乡绅官员,却面目白净,衣食无忧的模样。尤其站在人前,为首那位渡州知府沈仲,身材臃肿肥胖,一脸气虚之相,酷暑炙热的烤晒下,出了一身大汗,满脸油光。   漓央神色未变,只是看着沈仲,倒像是看了一头脑满肠肥,即将被宰杀的猪。   都说渡州旱灾最重,饥民遍地,白骨铺道,野有饿殍。要他看来,数百万人受饿,独没有饿到这渡州的父母官呢。   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漓央下了马车。银线绣织的云靴踏在黄尘扬荡的沙土路上,黛青色的锦绣衣裳沾了尘埃。那样娇贵的璧人,实在与这苦难深重的红尘,太格格不入了。   “下官见过九殿下,殿下千岁……”沈仲带着当地的乡绅迎上来,满脸堆笑。   漓央眉梢都未动一动,淡漠地应了:“沈大人多礼了。”   身后的护卫队正将天子的御诏拿出来,当众宣读毕。沈仲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接了圣旨,忙不迭应声道:“下官自当竭力协助殿下……殿下远道而来,还请屈身前往府衙小憩片刻,赈灾之事,须从长计议……”   “沈大人盛情。”漓央低垂眉目,“只是灾情刻不容缓,我歇得,百姓的肚子歇不得了。”   沈仲瞥了一眼源源不断入城来的粮车:“殿下的意思?”   “劳烦沈大人寻几口大锅来,就在来往城门这边,搭起粥棚,张贴布告,通知城内城外的百姓,来领粮吧。”   沈仲脸上一闪而过一丝诧异之色,就连他身后那些州府里的乡绅们,也讶异地看着前来赈灾的九皇子漓央。他们之中,有人偷眼瞥向漓央身后的蜿蜒粮草车队,眼中尽是贪婪不舍。   漓央见沈仲未动,神色更凉薄几分:“沈大人有何疑问?”   沈仲俯首作辑:“这……怕是不妥……”他心底已对这天家贵子有了轻看之意,只道九皇子漓央从未体察过人间疾苦,并不懂赈济之事。   “有何不妥?”漓央横了眉,脸上不悦。   “赈灾出纳,都须按规章行事,灾区特设了粥厂,朝廷赈下的粮食,理应运到粥厂,一则方便管制,二则也不坏了灾区的条理。”   “哦?那粥厂负责分派粮食的官员何在?”   沈仲身后,一个身矮虚肥的官僚应声而出:“回禀殿下,正是下官许继文。”   漓央打量此人几眼,突然问道:“城中存粮还有多少?”   许继文一愣:“这……下官……估摸有数百石。”   “估摸?”冷冷一笑,漓央道:“人命关天的大事,荀大人就是这么估摸的?”   许继文头上的冷汗瞬间倾额而下:“殿下明鉴,粮食都集中在商户手里,粥厂供应的赈济之粮,都是从商贾手中购得,为让灾民们天天喝上一碗热粥,我渡州府衙已经入不敷出,负债累累了……”   “许大人此言,倒是说渡州府内,有奸商乘机抬价,发难民财了?”   “这……”许继文哑口,低着头悄悄往身后的沈仲身上看。沈仲也面有难色,冲他微微摇头摆手。   漓央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眯起了眼睛,心里也有七八分明了。只怕是这渡州府衙里的人勾结供应粮食的奸商,欺上瞒下,诓骗朝廷的赈灾钱银。   他倒是又想起来路上他那“姨妹”之言,痛骂沈仲狗官。   许继文已然招架不住漓央的问责,沈仲慌忙上前:“殿下容禀,非是奸商趁乱发财,而是我渡州实乃重旱之地,十州八府的粮食难以运送至此,商贾手中也没有多少存粮。百姓为多吃一口饱饭,才以重金讫粮,争相哄抬,难以遏止……”   “那便是你渡州府衙无能。”沈仲还待狡辩,却被漓央冷冷打断,“古来饥荒乱世,就有地方府衙打压哄抬物价,怎么到了你沈知府这里,就难以遏止了?”   他声音不高,但天家威严尽显,慌得沈仲连忙跪地:“是下官无能。”此刻他倒消了几分轻视之心,也明白赈济之事,只怕不是这个小皇子不懂,而是他故意发难,摸查这渡州府的底细了。   沈仲才知这只有十六岁的九殿下不好糊弄,他战战兢兢等着漓央的下文,不想漓央轻飘飘一句:“既然赈灾自有调度,我也不好坏了体统,许大人带路,先将这些粮食运送到就近粥厂吧。”   “是,是。”许继文诺诺应声,渡州府衙数百号人,并与押解粮草数百军士,不多时来到了城东的粥厂。   粥厂外领粥的灾民还排着长队,见一队人马浩荡而来,还有些不明就里。前有士兵开道,漓央被拱卫着,驱开灾民,好不容易才进到里面来,瞥见架起的大锅里和着糠菜熬着汤,锅里热汤翻涌起脏污的土色,半天也不见一粒米。即使这样,外面那群食不果腹的灾民却还在翘首以盼着。   “许大人。”漓央将许继文叫来,指着正在滚沸的汤锅:“一锅汤中放几升米,分多少人吃?”   许继文嗫嗫,他又不时刻监督,哪里知晓这些,并不能回答。但这个问题,他又必须回得上来,身为督办分派灾粮的官吏,若连这种事都不清楚,可以说是玩忽职守,非常渎职了。   “许大人答不上来,那我便替你算一算。”漓央身后跟着的队正接了掌勺,将锅里的汤搅匀,一勺一勺舀给灾民,很快一锅见底,分了个干净。   队正拿了最后一碗,澄了片刻,拿布蒙在碗口,滤了上层清汤,端至漓央面前:“回禀殿下,刚才那一锅,分了四十二碗,每一碗里,糠菜和米,加起来,净重不足一两。”   以沈仲为首,渡州府一干官员乡绅,有人背上已经冷汗涔涔。谁也没想到,这对赈济没有任何经验的九皇子,竟和他们算这么细的一笔账。   “那便按一两算。”漓央勾起唇,眼底的流光恍若冰封的剑芒。   来路上,他已经向沈仲要了灾民册和户籍簿,上头明明白白记录在册的灾民,多达两万。   “……两万灾民,一日三餐,刚刚属下已派人去查问过数百灾民,他们都称,三个多月来,从粥厂领到的救济粥都是这么稀稠的,有时甚至连今日的都不如……”韩队正禀道。   漓央依旧是那一句话:“按一两算。”   “是。”韩队正翻了灾民册子,“两万灾民一日三餐,人均三两粮,四月旱灾初显,渡州六月十二开仓放粮,至今日七月廿三,四十一天,应耗粮一千二百三十石。以京城货价最贵一斤粮食十文钱算,一千二百三十石粮花销白银两千四百六十两……”   漓央轻笑了一声,白玉似的修长手指夹着账册薄纸,来回翻动比照:“韩将军,你可莫不是算错了吧,许大人的账目上,可记着迄今为止,灾粮一项,就花费了三万八千六百二十一两呢。”   许继文早已僵白着一张脸,面无人色。   “许大人。”   听得九皇子忽然点他的名,许继文一下扑倒在地,嘴唇颤抖:“殿……殿下……”   那眉目俊美的皇子,只淡淡看着他:“不如许大人说说看,那三万六千多两真金白银,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漓央:说!我的老婆本!谁贪污了! 男主和女主之间,大概就要有那种“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那种感觉 对,就是你!引山洪小宝贝! 有几个角色名字写错了,修一下orz ☆、第 7 章   许继文被拖了出去,拉到了菜市口,身首异处。   九皇子临走之时,回头淡淡瞥望向自己的那一眼,让沈仲明白,许继文的死,只不过是个开端,杀鸡儆猴而已。   渡州城的灾民们在某一天,突然惊奇地发现,日日从粥厂中领出来的粥汤,浓稠了好些,渡州府衙里,发出了征调更多民夫开凿旱井和河渠的布告,很多尚有力气的青壮流民,为了那每日的十文钱,都去应了征。   与此同时,更多从京城来的押粮队伍,每隔数日,便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渡州城。漓央所带的数百人,只是先遣,挟粮数千石,急行军前来先救一救急,争取三五日的时间,后续还有几千人的赈灾队伍,会陆续到达。   暂落脚在渡州城的灾民里,逐渐少了很多骂官府昏碌不作为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赞誉前来施赈救灾的九皇子的声音。而这些灾民的口碑,都将成为九皇子的政绩和功德,上抵天听。   远在京城中的皇帝,听到了北方灾区在九皇子漓央的治理下,灾情逐渐好转的消息,龙颜大悦,在漓央还未回宫时,就又恩赐了雨霖宫好些珍奇,还抽空亲自去了雨霖宫一趟,看望九皇子的生母安贵妃,直言漓央是上天赐予护佑大兆的福气。   这在后宫这样只凭着皇帝一人喜好恩宠的地方,无疑传达出了一些特别的信息——大兆久不立储,太子之位空悬,外朝内廷对此已经颇有微词。九皇子未降生时,大皇子涟喻因是头子,独得圣上疼宠偏爱。后来九皇子降生于吉瑞之时,他的诞生,对深信天命之说的皇帝有着更特殊的意义。因着这层含义,从小皇帝就给了漓央远胜于其他皇子的关爱。而这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了不得不提防忌惮的事情。   京城刚落了一场宿雨,地上积水未干,雨霖宫外的白玉栏杆上还还泛着潮气。穿过深宫朱墙黄瓦外,极目处魇着一片灰蒙蒙的云团。   流苏回殿里取了外衣,轻轻披在矗立檐下眺着天边的宫装美妇身上。   安如眉怔了怔,回过头看了流苏一眼,满眼荒芜的风沙,唯将视线落在流苏脸上,才似沙漠里涌出一丝丝润泽的泉来。   “娘娘不必忧虑,漓儿……必会将公……木苏平安带回来的。”她说完,微微咬了咬唇,想起刚刚安如眉和皇上那番话……   “……漓儿此番在北地赈灾干得很好,待他回朝,你说朕该赏赐他些什么好?”皇帝说这番话的时候,略略侧目看着敛眸静仪的贵妃,好似在揣度她的心思。   流苏的心脏跳得异常厉害,她何尝听不出皇帝口中的试探之意,这意味着,皇帝有了立漓央为储君的念头。   她的儿子,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吗?   流苏攥紧了手指,有些紧张不安地看向安如眉。   却见安如眉淡然笑着:“漓儿年纪尚幼,陛下不必费心赏赐,能为陛下分忧,是他分内的事。更何况,比起他的哥哥们,漓儿还差得远,遭受陛下如此眷宠,怕是辜负了圣恩。”   又是这般类似的说辞。流苏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她本就不应该奢求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何必再心怀妄念呢?   漓央,终究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皇帝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眼神,似有所指的话语。他说:“漓儿有个好母亲。”   流苏看着安如眉淡漠却掩不住艳色的眉眼,不由自主伸手抚摸她的脸。   这个护了她半辈子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扯出一个笑:“回去吧,要起风了。”   安如眉愣了一下,讶异于她突如其来的异样动作,但却未出声戳破,只默默回握了流苏的手,牵了她入内殿。似乎自十六年前,与亲生骨肉分离之后,安如眉便渐渐成了这般寡言温淡的样子,时常凝着一处出神,大约,是在思念她那个天生苦命的女儿吧。   盛夏时节的北方,夜色也舒朗。旱了三个月的渡州,天上不见一丝云,月亮垂挂在杨柳树梢头,照着渡州府衙后院一片干裂的惨白。   两个黑影躲在回廊角落里,隐约交头接耳说着几个消融在夜色里的断句残声。   大皇子的人……有来无回……   来北方赈济的九皇子在两日前策马出了渡州城地界,往更北的宣州去视察灾情,至今未归。   因着宣州与渡州并不远,仅四十余里,来回不过半日脚程,紧挨着渡州的宣州旱情也较为严重,当地流民乱象,须得漓央亲自前去看查一番。料想路近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故而漓央轻车简从,所带人马仅十几人。   去宣州之前,漓央估计他逗留不会出两日,归期就在今时。然而如今夜已过半,他所率十几人,仍然未能归还。   原因无它,只不过路途之中,又遇了悍匪而已。   漓央久居中庭,十六年来从未见过什么粗野之人,况乎匪类。没想到初来北地短短几日,便见了两拨流寇匪贼。若说第一次是自不量力妄图劫道的匪贼时运不济的话,那这第二次便是只带了十几人的漓央命途多舛了。   来者不善,更何况他们是早有准备,漓央率领的队伍之中,便有策应者。当时漓央点人的时候,只挑了几个时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卫,此时见其中有人反水,瞬间也便明白了,怕是自己身边早已被人安插好了奸细。   至于他们是谁的人,漓央也能知道个大概。无非就是将自己视为眼中钉,想置自己于死地的那几位皇子。   忠心护主的侍卫已经全部被杀死,漓央被从马背上用力扯了下来。竹青色的云袍锦衣重重地跌落在尘埃里,而这些野蛮愚昧的人,又哪里知晓明珠蒙尘的悲哀。   柔顺如墨缎的黑发逶迤坠地,精巧绝伦的束发羊脂玉簪摔作两截。漓央从小便无甚舞刀弄枪的天赋,皇帝又怜他聪慧,即使骑射驾御极差,却也因着礼乐书数这四艺出挑,未曾苛责过他一句。   就连朝中的老翰林都说,九殿下的手,是天生提笔而非握剑的。剑者戈者,都带杀伐戾重之气,九皇子托生祥瑞,自然断不可与这些东西沾惹上的。   这样的说辞,自然更让皇帝心悦,便也再不苛求漓央的武艺。   此刻遭逢变故,在这些身强力壮的匪贼面前,漓央更是毫无反抗之力。   孱弱的身躯摔在地上,磕得膝盖生疼,腿骨瞬间如断掉一般,娇嫩的手掌心磨破了,瞬间渗出鲜红的血来。   一时间漓央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说趁机甩脱逃走了。   因着心中惊惧,漓央的整个身子都是发僵的,视线所及,就见一双漆黑官靴踏着飞扬起来的尘埃,逐渐逼近。   漓央抬起头来,凌乱的散发间,看到了他那个护卫荀东汝的脸。   这个荀东汝,年前调入禁军中来,因着是安乐郡马,宁远将军荀勉的亲侄子,有着康郡王这一层关系,分了个好差事,调到了他身边来。   此刻荀东汝提着他赐予的利剑,步步紧逼而来,眼中全然是凶狠的精光,想要夺取他的性命。   饲狼为患。不知此事是荀东汝一人所当,还是在背后牵涉着安乐郡主府和康郡王府。若有牵涉,康郡王已经站在哪位皇子阵营之中?   濡润了唇,强压下心惊,漓央启声:“我自问平日里未苛待过你半分,何至于你今日竟弃忠义于不顾,要来杀我?。”   荀东汝紧绷的脸上,咬肌狠狠跳动了一下:“殿下是个聪明人,我为什么杀您,您心里也有数,只盼您黄泉路上好走,冤有头债有主,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再莫入帝王门。”   他口风严紧,并不想节外生枝,说完便要提剑来刺。   “荀东汝!”漓央惊惧几乎失声大叫,“谋杀皇嗣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你若今日杀了我,来日事发,不止你荀家,安乐郡主府和康郡王府也难逃一死!”   “殿下只管安心上路,此事后,定没有半个人知晓……”   寒锋剑芒越逼越近,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漓央的头顶,此刻的他将腹中经纶寻遍,搜肠刮肚,竟未寻得一个能免一死的理由。   生死时刻,脑中灵光乍现,脑海中最后出现的,居然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死人才什么都不知道,你杀了我之后,只有把看到这件事的所有人灭口,才不会有人知晓!你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吗!”   被误打误撞戳中了计划,荀东汝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暗咬着牙,高举起手中之剑,咬牙切齿道:“殿下,您的话太多了!”   漓央下意识将身体瑟缩团起。   “噗!”利刃被刺进血肉的声音。   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知觉似乎都消失了。漓央的身体在发着抖,脑子里是全然的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他刚刚说了什么,也没有意识到。   “咚。”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闷响。   一瞬间的寂静,好像只能听到血液在奔涌的声音,从某个出口决堤,喷发,耳膜上的鼓噪震颤得让人心悸。   疼痛也好,听觉也好,嗅觉也好,视觉也好……一切的感觉,都消失了。   好久之后,漓央的神魂,才重新回归到人间。   身边倒下的荀东汝,胸口插着一把刀,从后心捅穿的时候,他还无知无觉,脸上的表情维持着死前一刻的狰狞,宛如厉鬼。   杀掉他的,看起来是这群流寇的首领,一个尖嘴猴腮,满脸狼顾之相的男人。   一时间,就连和他同伙的那些贼寇们,也没回过神来,他们的老大刚刚干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当家的……这……”   男人瞥了躺在地上的荀东汝的尸体一眼,又看了看满脸愕然惊愣的漓央:“他说的对,这个人跟我们不一样,他是朝廷的人,我们看到他杀了皇子龙孙,最后只会被他灭口。老子可不想死。”   “那……这个……”凑上来的喽啰指了指漓央,“怎么办?现在要杀了他吗?”   “这……他可是皇子,杀了之后朝廷更不会放过我们了。”有人说。   头目样的男人眯起眼,眼中净是多疑警惕之色。他已拿定了主意,皇子不能死在他们手里,他手里的这群人,有些还是前些日子从武威山上归顺而来。武威山匪寨的大头领一死,这些乌合之众来投顺了他,继续干些打家劫舍的买卖。   他带的这些人,除了同生共死的兄弟,新来的人,未必靠得住。   皇子不能死在他们手里,但是他也不能活下去。   略略思索,头目心里已有了计议。   “先把他绑回寨子里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殿下,弱小,可怜,又无助 吓得人设都崩掉了哈哈哈哈哈 ☆、第 8 章   直到被绑好,头朝下扔上马背,路途颠簸,胃被挤迫着,马身上浓烈难闻的臭气不时冲进鼻腔里,一时间漓央头昏脑胀,恶心的感觉像是要从胸腔里翻涌而出。   他又受了一场惊吓,浑身脱力,只能任由歹徒缚着,穿过羊肠小路,翻过土丘,趟过一条水势湍急的河流,到了一处外围都是削尖木栏的山寨。   山寨占地并不大,窝居在深山里,只木栏外围作门处,上面挂了个破木板子,只写了“水”、“木”二字,大抵是这寨子的名字。取这名字的人,其实也并非仰慕水木清华的风韵,只不过出身乡野,唯识得“水木”二字,江湖上走动传声,也不至连个名头都没有罢了。   这水木寨,地处渡州与宣州之间,偏靠宣州,曾是方圆百里之内数一数二的大贼窝。如今渡州府界内的武威寨群龙无首,二当家领了残余喽啰,干脆投奔了水木寨,两寨合二为一,已变成了渡宣二州地方一霸,为害乡里。   漓央本欲待灾情缓和些,再清算这些为祸一方的贼寇,如今他还未动手,自己倒先折了进来。   落了寨,那头领样貌的男人吩咐喽啰,将漓央关进后院的柴房里,好生看待,等捱过这几日风头,他自有计量。   漓央也未知他心中做何计较,但想来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人已经犯下了冒犯皇族的死罪,而知情的荀东汝已经被这个头领杀死,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他这个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从此对此事守口如瓶再也不提,方可保住这一寨人的周全。   无论如何,漓央是决计不能在这群人手里活下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当场诛杀他,而是把他绑回了这里。而现在,如果能说服这个匪贼的头领,或许他还有一丝生机。   顾不上自己被从马上扯落狼狈的样子,漓央见那头领模样的男人欲走,急忙叫了他一声:“头领且留步……”   满脸凶横野蛮尖酸刻薄之相的男人瞪着眼睛回过头,目露凶光,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漓央骇然,不禁倒退了半步,稳住心神,声嘶如哑:“你……你们可知,我是皇帝的儿子,大兆的九皇子,如果你们能护送我回到渡州,我……我不仅可以赦你们无罪,而且可以保你们下半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他是头次与这种穷凶极恶的贼匪谈判,觉得这些人所求,不过这些衣食金银而已,给他们便是了。但是没想到那头领样子的男人反手劈来,一下将他打翻在地上:“少拿这套鬼话来哄你爷爷!你以为爷爷我是叫你们这些朝廷的狗骗大的?”   他突如其来的动手漓央避不开,脑袋撞在地上,耳内轰鸣一时间听不到外界的半分声音,自然也没有听到头领身后嘈嘈切切,七嘴八舌讲着什么不能信官府的话,他们以自己的亲身实例证明着,府衙里的朝廷命官没有一个真正的好东西,是比他们土匪还要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无力感再一次涌上来,漓央觉得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群能递进话的人,而是一群,觉得任何靠近,任何举动都是别有用心的,会伤害他们的野兽。   他被拖着,丢进了后院的柴房里。柴草垛里蹿出几只惊慌失措的老鼠,在阳光下慌不择路地乱窜游走着,撞到了墙,然后沿着墙壁,消失在了阴影里。   大把扬荡起来的尘埃,呛得漓央不住地咳嗽。他勉强撑在几株细弱硌手的干草上,听着柴门落锁,两个看守的喽啰哈哈笑着相约去吃酒,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   咳嗽似会传染,他这边半死不活地咳着,柴房另一头的草垛上,也发出了几声细细的低咳。他如受惊的鸟一样抬头看向声源,那里正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身上裹了一层沾满血锈迹的衣服。这件血衣像是已经长在了那人身上,隔着紧贴在身上的破烂血衣,还能看到衣服之下,皮开肉绽的血肉。甚至有些地方,都腐烂化脓,散发出难以忍受的腐坏气味。   躺在柴草垛上的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应该是身上的伤太重了,动不得身,只微微侧了侧头。漓央也只看到如乱草覆面的脑袋转了过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渐渐止了咳声,四周都静下来,漓央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脆弱的呼吸声。破屋顶上漏下来的光束已经随着时间转动了不短的距离,那个躺着的人,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蓬乱的头发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同一个方向。   “喂,你还活着吗?”长久听不到对方的动静,漓央轻声喊了一句,人也慢慢向那个方向移动,想看看对方究竟是死是活。   待他走近了,才看到,这个躺在草垛上的人,是被扒了外衣,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衫,全身上下都受了鞭笞重刑,浸出的血,将薄衫都染透了。   “啊!”漓央惊异于所见惨状,目光扫向对方下腹,突然一愣,脸上登时一热,忙背转过身,紧紧闭上了眼睛:“姑娘勿怪,我不知你是……”   他刚刚并没有看出来,浑身是血,躺在那里的是个姑娘,只心里默念了一句非礼勿视,可眼前好似怎么也逃不开刚刚看到的那惨象。他今岁也十年有六,宫里对男嗣教事得早,他的七皇兄年前刚过了十七,七皇兄的母妃就张罗着给七皇兄寻侧室了,故而这些男女合宜之事,漓央自然也是懂得的。   料想一个姑娘,在这贼窝里会遭受多少侮辱,可能她只是山下的无辜灾民,被这些强盗看中姿色,掳上山来,供一群禽兽寻乐……   不知怎的,漓央又想起那个他名义上的“姨妹”来,他在几日前甚至还见过她,漂亮又机敏,打扮得和男儿无甚不同,可能正在哪座山头上的哪处贼窝,和一群匪类称兄道弟,喝酒快活吧。   可是……如果她,不是生长在民间,在这个发生了旱灾的地方呢?如果她从小,就在她本应该在的地方长大,一切,是不是又不一样了呢?她不用去当山贼,不用去做土匪,只要,像那些王府贵胄养出来的大家小姐一样,坐在绣楼里,小几上放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和茶,缝绣着漂亮的衣服,闲来无事,看看楼下盛开的牡丹花……这样,就好了吧。   那自己呢?自己原本,该在什么地方呢?   漓央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如今他死到临头,没用的想法,倒是这么多。   “快死的人了,还这样讲规矩……”身后的人似乎轻声笑了笑,笑里不无轻嘲。她的声音极低,嘶哑,压抑,细细的,像虚浮在空中的一根,马上就会断掉的线。   “你便是九皇子吧?”   漓央一愣,回过头看她的脸,不知道身处在匪寨里的这个姑娘,如何认得他。   “我见过你。”那人低低咳了几声,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气音。   莫非是他进渡州城的那一天,抢粮的饥民?那天的饥民实在是太多了,天又昏暗,他只让护卫去处理,并没有太多关注那些饥民——他的心绪,全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张脸给打乱了。   但是女子并不再多说什么。她费力地将手伸到身下的柴草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生了锈的小铁楔子。楔子上还沾着半干的血迹和某种动物脏兮兮的皮毛碎屑。   这个锈迹斑斑的楔子已经被打磨过一面,虽然简陋,但是已经有了些锋利的形状。   女子把铁楔子递过去:“把另一头磨得锋利一点,今晚我们才能靠它逃出去。”   漓央看着脏兮兮的铁楔子,蹙了蹙眉头,暂时忍下不适,勉强接过来。但他从来没做过磨刀这种粗活,哪里会?女子又指导了一番,他这才上手。   看着他笨拙地磨着楔子的样子,那女子道:“怎么教你比我自己动手还费劲?若不是我身上的伤,还得留着力气,就自己动手了……”   漓央听她说起伤,下意识又朝她腰腹处看了一眼,想她一个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儿家,遭逢这样惨无人道之事,日后不知该怎样过活,想着便同情起她来,生硬地安慰道:“你……如果今夜你我逃出去,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你也,也不要再想那,那件事了。”他小声说,“都过去了。”   如果这一次能活下来,他一定会带着禁军,踏平这个寨子,将寨里所有的人都杀掉。他会给这个姑娘一大笔钱,给她找最好的太医治伤,甚至可以保她锦衣玉食一辈子,作为她救了自己的报答。   听了漓央别扭又生硬的话,躺在那里的女子似愣了愣,随即也将视线投转向自己的身下,看了片刻,直言道:“你以为我被他们奸口污了?”   漓央听到她直白的话语,神思一散,手中滑了一下,按着磨石的手便被滑来的楔子尖头割了一道口子,血珠一下汩汩冒了出来。   “唔!”漓央叫了一声,他自小连手指头都没割伤过,最受不了疼,突逢此遭,眼圈一下就痛得红了,手里的楔子也掉在了地上。   那边蓬草般的脑袋歪过来,女子的口吻带着不可思议:“皇子都像你这么笨蛋的吗?磨个刀都会割伤自己?”她还待要说什么,抬头瞥见漓央蹲在那里,抱着手泪眼汪汪的样子,突然就没了声息。   真奇怪啊,她想,我竟然希望看到他哭出来的样子,抱着手,请我给他包扎,求我轻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我求求你了宝贝别在我面前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的是会想吃你的啊喂! ↑同时,这也是渣作者的心声Orz 想把可爱的皇子酱酱酿酿嗷QAQ! ☆、第 9 章   想让他哭的想法,蠢蠢欲动。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尊贵,优雅,高高在上。像是无暇的美玉雕琢而成的璧人。   美丽的人,哭起来,一定特别好看吧。   柴房外传来了几声粗野的吆五喝六的声音,夹杂混合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漓央也注意到了外头的声响,忙从自我伤感中回神,扯过一把柴草,将磨石和楔子一并掩盖了,然后靠了上去。坚硬的石块抵在他背上,硌得人痛苦难受,手上的伤口还流着血,漓央胡乱地用袖子掩住,藏在身后。   看守的两个人寻欢作乐回来,在门外透过缝隙往破败的柴房里望了一眼,见一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另一个也乖巧地窝在柴垛上,好似孵着一窝蛋的老母鸡。   一个看守骂骂咧咧地说:“得亏前几日那姓荀的短命,他送咱当家的十来片金叶子,才能让咱们今儿大吃大喝个痛快!这下让姓荀的跟阎王去讨债吧!”   另一个嘿嘿笑了两声,打了个酒嗝,拍拍肚皮:“好久没吃过饱饭啦,刚刚吃的烧鸡真香!我这辈子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烧鸡!嘿,嘿嘿!”   “瞧你那点出息!要不是还得看着这里面的倒霉玩意,我们现在还在喝着酒吃着鸡呢!”   “可不是!我听我娘说过,碰见天生石芯的女人是要倒大霉的,那种女人可邪性了,娶了石女要断子绝孙的……你看我们大当家那么厉害的人,也不敢碰那东西,怕被克死……你说,那从武威山来的二当家,给大当家送这个东西,安得什么心啊?”   “不是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个怪胎吗?我看啊,是二当家被那怪胎色口迷了心窍,可我们当家英雄好汉,本领通天,才没让那妖女得逞……”   门外的只当门里是两个死人,也并不忌讳什么,什么妖女、怪胎、怪物还有更难听的话,也毫无顾忌地说。   漓央听着,慢慢却是明白了,他们口中那个不堪入耳的“东西”,说的就是和他一起被锁在里面的这个人。   她是天生的石女,被人视为不祥、禁忌的妖物,不把她当作女人看,不把她当作人看。取笑她的缺陷,并以折磨她为乐。之所以她没有被立刻杀死,是因为,隔壁山头上住着的那个坑蒙拐骗的老道士说,还没到烧死这个“怪物”的良辰吉时。   天色一阵比一阵黑。直到漓央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天彻底黑了。   他们说,曾经这个石女,很好看的,方圆几百里,没有像这个石女这么俊俏的姑娘。后来威虎山寨的当家,就把她送给这个寨子的头领,来献媚讨好,这个俊俏又倔强的姑娘,不甘受辱,就划了自己的脸,被打得半死不活,扔进柴房来。   想想,也不过才是这几天的事。   外面议论的声音也停了。漓央知道他唯一的一次机会就在今夜,精神不敢松懈半分,和那女子又等了好久。等到门外响起了鼾声,远处偶尔惊起几声犬吠,躺在草垛上的女子,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   已经半夜,也没有任何动静,未等到任何机会。漓央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一天来他又惊又吓,长时间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娇贵的身子那里经得住,半昏迷着,不多时便也沉进了梦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腿骨被踢了一下,漓央猛地醒了。   见他睁眼,面前伏着一大片阴影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下意识叫喊出声。   女子已经爬起来,伏在他耳边低声说:“现在门口只剩下一个人了,叫他进来,就说我死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看守的终于骂骂咧咧开了门,摸黑进来,就再也没有出去。他解完手的同伴回来,看着锁得好好的柴房,嘀咕了几声,还以为是对方偷懒,溜回去自己窝里睡觉去了。   “狗比崽子……”骂了一句,对方偷奸耍滑,又不是第一次了。满山寨的人,哪个不是逮着机会就偷奸耍滑投机倒把的人?在这贼窝里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大概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会看到,他的同伴,已经在柴房里躺了一夜,喉间插着一个凉透的小铁楔,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逃窜的一夜,漓央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黑灯瞎火,他也不认识出山寨的路,只能扶着女子,跟着她,也不知道走了些什么路,深一脚浅一脚,鞋袜都脏得不像样。   好在盛夏时节,夜晚也并不是很冷,天上星子稀疏,堪堪能辨得东南西北。两人一直向南走,直到天光破晓,前方依稀可见几缕晨烟,身后也看不见水木寨那座山头了。   他们这是真正逃出来了。   正待漓央长舒一口气,转过头看扶倚在身旁的女子,这才发现手中黏腻温热,扶着她的一双手都沾满了血,而她的人,早已昏迷,呼吸轻微,没有了知觉。   想也知,她重伤在身,昨夜将铁楔用力插入那人咽喉之时,手段何其强硬狠辣,猛力崩裂了伤口,仓惶奔逃赶路,连血也顾不得止,到现在,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漓央见她毫无反应,情急之下欲将人抱起往人烟处赶,但他素来体弱,手上连提剑拉弓之力都没有几分,几乎和他等量身高的一个女子,身骨发沉,他又哪里抱得动。   半拽半拖了几步,漓央已经有些气喘,只好先将女子平放在草地上,舍了她,循着晨烟,到了前边的那座草屋门前,看能否找到人来帮一把。   这里只有一座草棚,门口悬挂着一颗狼头,院子里还摊晒着几吊风干的腌肉,看起来像猎户之家。   “有人吗?”漓央喊了几声,从屋里出来一个高壮的汉子,已经穿好了精短的猎衣,手里提着箭筒和弓,正要出门打猎的样子。   那高壮的猎手汉子见门外站着个面生的俊美少年,身量消瘦单薄,虽然身袍脏污却都是华贵的料子,便以为漓央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来这山里打猎玩耍,遭了险情迷了路——前些年还未有旱灾的时候,经常有权贵老爷们来这山里打猎的。   听少年口音,大抵是京城那边来的权贵。想也是,这北地的旱灾,京城里的官人老爷们,哪里关心呢。猎户心里想着,他也有两月余没有出过山了,现在外面的世道乱的很,没米没面的,天天都有人饿死。他以打猎为生,倒和外面那些靠天地吃饭的庄稼汉不大一样,家里还有些攒下来的腌肉,他又没有老婆,一个人也不大讲究,有什么山里的野果子,野菜,拌一拌就能算得上一顿了,故而小日子过得还算很不错的。   “这位大哥,我……我姐姐昏倒在那边了,您能帮帮我们吗?我……”漓央遍寻上下,身上值钱的物件都让之前那帮土匪收走了,只剩下他贴着里衣心窝处藏着一面护心的银镜,忙掏出来递给猎人大哥,“这个银镜给您,救救我姐姐吧。”   那猎人汉子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纯银打制成的一面护心镜。看上面精致绝伦的花纹便不像民间之物,不过他也不识得,只觉手中之物定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他将银镜揣入怀中,也怕漓央后悔再找他要回去,便也开始尽力帮衬:“小兄弟你不要急,先带我过去把你姐姐背回来吧。”   两人折返出来,寻着女子,猎户汉子身强力壮,轻松把人背回了他住的那座草屋。将人放在床上,猎户汉子也惊讶她身上的那些惨烈伤口,他常年入山打猎,被猎物野兽抓得皮开肉绽也是常有,故而屋里备着外敷的药,全拿了出来。   “敷药之前擦洗一下才行,她身上这么脏,好多地方都化了脓,不洗干净,伤势会恶化的。”猎户大哥好心提醒道,“我去给你烧点水来,你给你姐姐擦擦身子吧。”   这猎户汉子看起来也忠厚,起身去烧水,又拿了几件干净的粗麻衣服:“家里也没的姨婆,合不合身也就只有这几件了,莫得嫌。”   漓央接过,看了看,也觉得总好过女子现在身上那破烂的单薄里衣。之前他喊人的时候就脱了外袍裹在了女子身上,该遮掩的地方,也没让猎户汉子看见。   热水很快烧好被端进来,猎户汉子不方便再待在屋里,便出去打猎了。漓央定了定神,说服自己,此刻山林荒野,活生生的人命到底比死板教条重要,他大可不必用礼教困拘自己。   将披上去的外袍撩开,里衣襟口还系着一个死结,漓央只得将系带割断,才能将黏在女子身上的薄衣脱下来。   女子鞭痕累累的身体慢慢袒露出来,到下口身的时候,漓央顿了顿,慢慢将她的裤子轻轻脱下来,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对方异于常人的部分。   浸满了血的薄衣被扔在地下,漓央将干净的布帕子打湿了,去擦拭对方的身体。他又从没伺候过人,手上哪有个轻重,难免压着摁着不该碰的地方,擦拭下来,整个人倒面红耳赤,心如擂鼓,也不知女孩子肌肤都似这般丰腴柔软,还是只这个人是这样的。   直到擦下来的血污将半盆水都染得黑红,漓央终于是将昏迷过去的女子身上的伤口清理干净。此刻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杂乱的头发被分拨在两侧,睫毛又细又长。   依稀能从她的紧闭的眉目里看出她这张脸曾经美好过的样子,此刻却布满了刀痕,最重的一道,从左脸横穿鼻梁划到右脸上,像平滑顺畅价值倾城的完美绣品,被无知愚昧的人用刀在上面乱划了无数刀,最后狠狠从中间撕裂扯开。就像品相最完美的青花,光洁似玉的釉被粗粝的砂纸擦花,就像一幅绝世的名画上,覆满了稚子的涂鸦,就像举世无双的珍贵宝玉,摔在乱石岗,粉身碎骨——任谁看到一张这样的脸被毁了,都要捶胸顿足的。   漓央屏息,最终,只能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可惜极了。   他根本想象不出来,这张脸在毁之前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它曾美得像他藏在里衣里的那副少年画像,比画里,更明艳,更鲜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女主的遭遇,渣作者已经写得非常模糊了。 但是这个事情吧,仔细想想,就知道女主遭遇了啥经历有多惨了。 emmmm反正殿下小天使属性,会治愈她的(大概吧?) ☆、第 10 章   漓央低下头,看着石研钵里,绿糊糊的草药,犯了难。他从未做过给人上药这种事,可对方身体上清理过的那些可怖伤口,又不能放着不管。   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给对方涂抹这些绿糊糊的草汁药糊,深一手浅一手的,要不然就是涂敷的多了,要不然就是涂敷得少了。一研钵草药很快见底,还有好些伤口没有敷好。   许是漓央用药的法子不对,昏迷的女子原本苍白的脸慢慢浮起不正常的红,漓央伸出被绿色药汁染得满是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吓了一跳。   “唔,好烫!”他轻轻惊呼一声,可现在他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从哪个方向才能走出这片林子,去到有医师的镇子上。而就算他知道怎么去,也拖不动这么大一只活人啊!   只记得小时候自己生病发烧,除了吃药,额头上还会放一条浸了凉水的毛巾。想到这里,漓央记得早上他过来寻人的时候,看到这座草屋门前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的,虽然在大旱时节,这条小溪中水位降了大半,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水的。   漓央将被子给她盖上,拿了小盆并布帕,从门前那条小溪里打了干净的凉水,又在溪边清洗了自己沾满药汁的手。大清早,山里的溪水沁骨般凉,待到手指洗净了,十指似冻玉,都有些发僵了。   颤着牙将水端回了屋内,给人敷了冷手帕,又见她的唇干裂发白,喂了水,折腾了好久,屋外的太阳已经升得高了。漓央一夜没合眼,又照顾了她一早上,将近两日未进食,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可寄人篱下,主人家的东西未经同意不得擅动的礼数,他还记着,只等那猎户大哥回来,看能否给他们一些吃的东西。   等人回来的间隙,漓央将一张薄纸从怀里掏出来,正是他那“姨妹”的画像。那日见时,也不知道她是哪座山头里的山贼。渡州方圆五十里,有名有姓的匪寨就有十余座。   漓央看着画上那人,眉目间顾盼神飞的风采,承自他母妃那样绝美的皮囊,越看,便越魔怔。他的指尖划过画上那双灵动的眼睛,慢慢摩挲着,双眼越发沉暗。   这个人,决计不能出现在母妃的面前。   也许,能因着这次他受了匪贼袭击的由头,将渡、宣二州方圆五十里的贼寇尽数剿灭。漓央沉着眼,已经想好了回到渡州府之后的事情,剿匪事宜光明正大,日后母妃那里,他也有理由搪塞。   此番来北地,最棘手的事情已经有了处理方法,漓央心神一松,身体疲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草屋的主人,那个猎户汉子并没有回来。漓央睡过了头,一直到下午,才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床沿上,鼻端充斥着草药苦涩的味道。昏迷的女子已经醒了,她看起来精神很好,嘴里叼着一个不知从哪找的野果子,咔嚓咔嚓吃得正香。   漓央抬头,一下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画纸,正是他的那张,上面有那个人女扮男装的画像。   女子见他醒了,从另一边身侧拉过一个小笸箩,里面盛着半筐野果:“喏,吃吗?”   漓央一下从板凳上站起身,居高临下,从女子手中抢回他的画像。   见他沉着脸,紧抿着唇,有些发怒的征兆,女子忙说:“它刚刚落在地上,我给你捡起来了……”   漓央也不说话,皱着眉将那幅画像重新折好,贴身放回了衣服里。   女子单手拿着笸箩,将野果又往漓央那里推了推:“吃吗?”   漓央看了一眼,里面的果子上还沾着泥,洗都没洗。他将笸箩接过来:“脏死了。”说着,转身出了门向溪边去了。   身后,坐在床沿上的女子目送他出去,抬手摸了摸脸。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还没好,痛得她嘶嘶做声。   刚刚那画像,还盖着宫里的画印,显然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而且这个九皇子,还将这幅画像贴身带着。那画里的人,分明是她,可她想来想去,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宫里的人,更别说这个九皇子了。   一个皇子,手里居然有她的画像,真是奇怪啊。   很快,一笸箩野果被洗干净端回来,漓央见她吃得欢,自己腹中饥饿,先忍了片刻,还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女子觑着看了他几眼,直接抓了个果子塞进他嘴里:“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别穷讲究了吧?今天吃了人家的,明天还嘛。”   漓央一想,也是,便也不再拘着了。两人吭哧吭哧吃着人家的果子,漓央见她还不时打量猎户挂在院子里的腌肉,黑漆漆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   突然,他听到身旁人说:“你那画上的……姑娘,挺好看啊,那谁啊?”   漓央的吃相很端雅秀气,那边已经吞了两个,他这边还慢悠悠一个没有啃完,听到对方的话,顿了一下,也没有搭理。   见这句问不出什么,那一边也并不死心,继续道:“你在找画上的那个人吗?”   漓央吃下一个果子,满嘴酸涩的味道,若不是为了果腹,谁愿意吃这种东西。他擦了擦手上沾到的粘稠果汁,忽听得她说:“我见过那个画像里的人哦……”   手上的动作一下停了,漓央转过头,看着那张毁的无法辨认原容的脸,有些急迫地问:“你见过?她在哪里?”   对方漆黑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找她干嘛?”   漓央盯着她,没有回答。   “怎么,她是朝廷钦犯吗?要劳九皇子的大驾,把人捉回去?”如若九皇子真的要捉拿她,大可在州府张贴布告,可是他并没有将她的画像大张旗鼓张贴出来,州府也没有要捉拿重犯的消息,这又是为什么?   她敏感地从这件事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对,她是朝廷要犯,流窜至此的贼寇,你若知道她的下落,就告诉我,免得落个包庇逃犯的罪名。”   漓央看到对方突然勾起了唇,一张脸突然向他凑近,放大在他面前的,撕裂的面容,可怖了无数倍。他下意识向后仰去,手紧张地撑在床沿上。   他听到对方笑起来,细细的,清晰的声音:“九皇子殿下,你连谎都不会撒。”   女子重新坐回了那边,漓央垂下眼,有些心虚慌乱地慢慢坐直了身体。刚刚在对方清澄漆黑的眼珠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那么卑鄙,那么虚伪。   好像看出了他的不安和心虚,女子另寻了话头:“殿下从这里出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回渡州府,继续处理赈灾的事情。”除了赈灾,他还会彻查身边亲信之人,究竟是谁策划了此番匪贼劫道,谁想让他死在北地。不过这些,牵扯不到普通人。“你呢?你在这里还有没有亲人?”   “亲人?”女子坐在床沿上,微蜷着身,眸光投向远处,怔了一怔,“有个年迈的外婆,走散了……”   这饥荒乱世的,一旦走散,人海茫茫,再相逢怕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亲人……”身为皇子,又是抚赈北地灾荒的天子特使,拥有优先调度大量人力物力的权力,他大可发动上万民力来寻一个人,自然比一个人四处打听容易得多。   女子笑了笑:“有权有势,还真好啊。”她有些感叹自嘲,自己这样的平民,在这些皇子王孙面前,力量果真是太渺小了。如果不是被匪贼袭击抓获,大概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九皇子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有交集吧?也只有在现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里,世俗的身份和偏见,才能完全抹去,她和九皇子,都是同样平等的人。   只要离开这里,他会重新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被毁掉了容貌的,丑陋的石女而已。他们之间的差距,像云泥一样,鸿沟天堑,不可跨越。   “等我处理好北地的大旱饥荒,便可以将你带到京城。宫里有最好的太医,他们能治好你脸上的伤……”   女子惊讶地转头看他半晌,突然勾起了唇,略略向他倾过身,幽黑的眸底像沉着一条汹涌的暗河:“皇子们都像你这么宅心仁厚爱民如子的么?”   漓央不着痕迹地向后躲了躲,转正了身体,避开对方灼然的视线:“你救了我的命,这些不过是我能报答你的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下巴突然被勾过去,床沿那边紧挨着他而坐的女子身子更倾斜。脸上能感触到对方冰凉的手指温度——她的高烧还没有褪去,双手都是沁凉的——灵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她眯着眼睛,只是笑:“小殿下,你还真是……可爱啊。”   指腹下的肌肤娇嫩柔软,好似开遍山野的,柔软细绒的杜鹃花花瓣一样,纤薄却又极秀丽。   漓央猝然遭了轻薄,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等他有了反应,忙推开她的手,白玉似的脸上浮现出浅薄的红:“你……放肆!”   女子却收了手,轻声道:“你就当我情不自禁,轻薄了你吧。”这样放肆的机会,大概此生,也就唯这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想吃肉啊! mmp闺女你倒是上啊! ☆、第 11 章   禁军护卫韩队正寻至这所山林外的茅草屋时,是漓央从匪寨里逃出来的第二天。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猎户赵大哥一早就牵了他的马,受漓央所托,赶路去渡州城寻人了——漓央之前向他承诺,如果能将韩队正带来,他将会得到一个金元宝作为酬劳。   韩队正带着一队禁军亲卫,跟着赵大哥寻来的时候,漓央正躲在溪边搭建起来的简易小石坝后面洗澡,女子躺在溪岸上方的草地里,身边整齐地叠着几件干净的锦缎外袍,墨色的纱质束带搭在竹青色的锦缎上,比之其下折叠整齐的外衣,稍显凌乱,只因束带的一头缠在女子纤细修长的食指上,被她轻轻搅动旋绕。   “石慕?”下方的漓央轻声叫女子的名字——这是她在匪寨里混日子用的假名,木苏并不准备向漓央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拿着她的画像,说她是个流寇逃犯,准备把她抓起来呢。   总感觉,这个九殿下,似乎对自己真实的身份,有着莫名的敌意。真期待有一天能看到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以后的表情啊,应该会,很可爱才对吧。   听到下方溪边的声音,木苏轻轻眯了眯眼睛,半仰起身,看向小石坝的方向。   门前的小溪水面并不宽,清清泠泠的一片染着灿金的光,他像一樽白玉雕,浸在一条金色的河流里,就连浸了水的发丝,都晶莹宛如墨玉流光。   长久无人应声,漓央只得又叫了一声,侧过半张脸,晶莹的水珠顺着微仰起的下颌滴落下来,他看向上方随意躺在草地上的人。   对方的目光,像是正午的太阳,落在皮肤上,惊窜起灼烫的热度。他并非不是不知男女有别的无礼之人,只是现在这样的环境,没有给他留着尊贵矜持讲礼守节的条件。   要不然忍受身上的脏污,要不然抛掉无谓的矜持,像山野的村夫那样粗野地生活——所幸,他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出身乡野的村夫。   而这样艰辛清贫的日子,马上就可以结束了。只要韩队正来寻他回去,只要处理完北地之事,只要回到京城皇宫,他还是那个天家眷宠的皇子贵胄,锦衣玉食,受尽尊崇。   “将衣服拿过来吧……”漓央强忍着不自在,让木苏将岸上的衣物递给他。   木苏垂下眼,捡抱起地上的薄软衣袍,走过去搁在石坝上。随即,她转了身,倚着石坝,看着上方林间的小道,眸光空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漓央潮润的脸庞泛起淡淡的红色,见她没有离开避讳的意思,作为男儿,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驱赶,否则反显得自己太矫情娇气。   借着石坝的遮掩,漓央穿好了衣服系好了发带,忽察觉到一面石坝之隔那头有了动静,女子直起了身。不远处的小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听声音,有百人之众,果不其然,一会儿便见皇室禁军的黑旗飘扬着,向草屋这里靠近。   当韩队正将两颗足量的金元宝赏给赵猎户,对方好似做梦一般,还不敢相信:“原来,你真的是皇子啊……”   漓央好笑,对韩队正道:“再给他两锭金锞子,这几日麻烦他关照了。”   打赏过赵猎户,韩队正正要将漓央迎进门外的马车,这才发觉跟在九皇子身后,遮着脸面的一个女子,年纪不大,看起来和九殿下相仿。   “这位姑娘是……”他以询问的语气转向漓央。   漓央微微颔首:“这是石慕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会跟着我一起走。”   木苏并不出声,只站在漓央身后,寸步不离。   “是,那请殿下和石姑娘上车吧。”韩队正不再细问,引着两人出了柴门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正是漓央从京城来时坐的那辆。一上车,漓央便端坐在主位上,木苏摘了面巾,打量着所乘的马车车厢。   漓央抬头,就见她唇角尚未消失的笑意,不禁好奇:“你笑什么?”   木苏只是浅淡地笑着,摇头:“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坐到这里面来,和殿下同乘一辆马车。”   漓央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解。   木苏伸出手,掌心向上:“不会觉得很奇怪么?我们两个,一个是堂堂皇子,一个只是一介草民而已,原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现在居然在同一辆马车上。”她的手突然凌空抓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狠狠握住。   漓央看到她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无力的,自嘲的笑容,听到她低得几乎无可察觉的声音:“我竟然,想把你……你这样的人,紧紧抓在手里。”   与那样悲哀无力的笑容明显反差的,是她眼里那样凌冽、锋利、似曾相识的眼神。   漓央想起那一晚上,她将那柄小小的,锋利的铁楔,插进那个人喉咙里的眼神,冰冷,又决绝,好似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她——无法阻止她想要得到任何她想要的——那时候,她只想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是十六年来,漓央遇到过的,最特别的人。她像那柄泛着寒光的铁楔一样,野蛮地插口进他的生命里,好似还带着残忍的血珠,可是那样不驯服的姿态,叫他觉得既害怕,却又无比钦羡。   北地的灾情一直延续到九月初,隔了半年,渡州终于下了第一场暴雨。久经渴旱的大地,几乎能听到它贪婪地吞下所有雨水,咕咚咕咚的声音。   在传回宫廷的奏报中,漓央向皇帝禀告了灾情缓和的喜讯,随奏报一起的,还有渡州知府沈仲因雨天路滑,驾车不慎坠落山崖殉亡的丧讯。漓央还在奏报中写到,知府夫人沈刘氏痛哀亡夫,召集渡州当地的乡绅,为沈知府募捐了三万多银两,打点照顾灾民,以慰亡夫在天之灵。   皇帝自然亲拟了褒扬令,大大赞扬了这知府夫人沈刘氏一番,还给了她一个诰命夫人的头衔。   ……   渡州府衙牢狱之中。   凌厉的鞭声啪啪作响,鞭鞭到肉,几乎能叫人想象出鞭子落下,皮开肉绽的场景。   狱门打开,一丝亮光照进这昏昧的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   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向照进光芒的方向。他的面色虚弱衰败,身上密布的鞭痕和血迹,已经让他的感知变得麻木而迟钝,落下来的鞭子,火辣如剔骨的痛,却让他再无力呐喊出哀声。   刺目的光线尽头,站着一抹纤瘦如竹的少年身影。青黛色的华服上,暗银色绣线在阳光之下,盈盈闪动。   头顶上明暗交错的光斑里,簌簌飞舞的尘埃是那么清晰分明,逆光里,那衣饰华美如天人的少年,面容也像是隐在一团阴影里,只看得清他挽束起来的墨发,细细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拂摆着,如同河堤上的垂水照花的柳条。   “……殿下……饶命……”看守的禁军侍卫停了手里的鞭,立在一旁。   血滴答滴答,沿着那人被绑吊起来的身体,流过他的脚腕足尖,滴在冷硬岩石上的脆响,几乎把他微弱的求饶声掩盖掉了。   漓央垂下眼睛,捻弄着指尖:“我可以饶你,可你觉得,大皇兄会绕过你么?”   那人的身体似是痉挛颤抖了一下,整个人的气势都颓败下来。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算九皇子放了他,已经交代了全部的自己,也不会被大皇子轻饶。   “回京之后,将此人送到涟王府上。”涟是大皇子涟喻的封号,涟喻业已成人,出宫建府多年,在朝中也颇有势力,深得皇帝的宠信。   城内的禁军侍卫已经在渡州府衙门口整结好了队,今日他们便随九殿下漓央离开渡州回京了。漓央交代完琐事,步出府衙,门口停着一辆为他备好的马车。   看到马车旁站着的哪个面纱覆颜的人时,漓央微微一怔——唔,是了,她也是要随自己一同入京的,因着条件简陋有限,他特许了回京路上,她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想来这几日,他忙着赈灾收尾事宜,她虽然也被暂时安排在渡州府衙里,可两人也好久未曾见过面了。   打过照面,漓央提步上马车时,感觉有人轻轻扶了自己一把,待他回头去看,刚好瞧见车旁站立的人正收回手。他进了马车坐下,却不见她跟着上来,只得轻声叫人:“上来吧,石慕。”   车下的人恭谨守礼地搭了话:“多谢殿下。”便身手敏捷地跳上车来,灵巧地钻进车厢里。   车厢里的光线稍显暗淡,木苏从下面上来,漓央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她的眼神有些发沉浓黑,里面尽是漓央看不透的情绪。四目相对片刻,对方的目光便不着痕迹地移开,紧挨着车厢一侧坐下了。   漓央见她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说,便也没有开口。车子安静地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车轮吱吱呦呦转动的声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漓央困倦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现在是何时。连续三个月的操劳忙碌,一天安稳觉都睡不好,今日一朝卸下重担,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了,在马车上,他倒睡了个痛快,甚至还做了梦。   在梦里,春日溶溶,有女子坐在草地上,即使看不清对方的脸,漓央也觉得,这女子必定非常美丽。而他就枕在美人膝上,纷扬的桃花瓣一片一片飘零,落在波光粼粼的小溪里,逐着细细的水浪,渐渐流去。   马车里,木苏低头看着睡在自己腿上的人,伸手拨开散在他莹白脸颊边的发丝,眼睛里,逐渐涌出一点奇异的笑意。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轻轻在他柔软的脸颊上游移滑动,在脑海里,勾画出一道又一道深刻艳丽的红痕。   真是,很漂亮的脸啊,绘刻上花朵,也一定很美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通宵去赶二更了QAQ 下一章女主大概会舔一舔殿下这颗小甜糖 ☆、第 12 章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韩队正下了马,在车外轻轻唤了一声,想提醒漓央,他们已经行至官道驿站,天色也晚了,是否今日就歇在此处。   良久,车内没有回应。韩队正微微皱起眉,正要伸手去掀车帘,马车车窗上的帘子,倒被一只纤细素净的手先掀了起来。   是车里和殿下同乘的石姑娘,韩队正不解:“殿下他……”   车里的女子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把车里的人吵醒:“殿下睡着了……”   韩队正并不相信,也怕这个叫石慕的姑娘对九皇子不利,还是伸手掀开了车帘。借着还未彻底消失的天光,他看到了马车里的景象。   他的殿下,像只困倦的小猫儿,蜷枕在女子膝上,睡得好不安稳。   韩队正瞬间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眼,对上了女子不动声色的眸光。她蒙着脸,看不到脸上多余的表情,只露出一双极漆黑的眸子,似深湖一般沉静无波,好似她就是一个膝枕,心甘情愿承着漓央,一动不动,唯恐惊扰了他的好眠。   “这……”韩队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维持着挑帘的动作,欲言又止。   许是原本昏暗的车内透进来的光线,亦或是韩队正的声音,漓央终于是动了动身,睁开的眼眸中尽是刚睡醒的迷朦。   “嗯?”他撑着木苏的腿支起身,好似还没意识到此刻的情形,“韩将军,发生了何事?怎么停下来了?”   韩队正回答之前,下意识去看端坐在一旁,被当作枕头扶手的木苏,漓央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   木苏就在他面前不过一指的距离,他一转头,两人的脸,便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几乎贴在一起。   漓央望进那双深夜幽潭般的眸子里,几乎要沉下去溺毙。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睫毛煽合,像月光下,水面上翩然飞舞的蝴蝶。   对方漆黑的眼底,渐渐涌起粼粼闪动的笑意。   “殿下,我们已经行至商州的驿馆,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此处留宿一夜吧……”   漓央缓缓转回头,声线紧绷,强作镇定:“嗯,今夜歇在此处,你先去安排,我稍后便至。”   韩队正拂下车帘,在车外抱拳应诺。转身离去后,他还想着,刚刚依稀见九殿下脸颊耳尖发红,莫不是在路途中受了凉发起热来了吧。这般想着,他进了驿馆,叫来支使差役,提前预备了姜汤热水。   待韩队正离开之后,漓央才忙收起还撑在人家腿上的手,规矩地坐回原位,一张白皙的脸早涨得通红。   “我……不小心睡着了,不是……不是故意枕在你腿上的……”漓央有些窘迫羞恼,也不知自己怎么在这个叫石慕的姑娘面前丝毫不顾仪态,安心便在人家腿上睡着了呢?自己的戒心何时这么低了?   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漓央听到她很善解人意地开口:“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人家顺手递了梯子过来,漓央忙就着由头爬下来:“嗯,那我们下车吧。”他说着,先起身出去。下了马车,却不见车里的人跟着下来,只得又掀起车帘。   对方端坐在马车里,一直维持着同样一个姿势。见他掀帘,只好笑着出声:“殿下先行,我……腿麻,动不了了。”   漓央更是羞惭极了,早上出了渡州城,他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现在走到商州,天色都黑了,算来也有七八个时辰,她便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腿能不麻么。   漓央重新钻进车里来,掩了车帘,一双娇嫩金贵不沾红尘俗事的手搭在木苏腿上。   木苏吃惊愣怔,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车内已经昏暗到什么都看不清楚,漓央低着头,按揉着木苏的腿,小声别扭地说:“嘘,不要让外面的人听到。”   他又听见头顶的石慕在笑,从鼻腔里溢出来的气音,湿热的气流拂起脸上的面纱。   “殿下。”   “嗯?”漓央抬起头,面前一片黑影压下来,唇被贴上一片濡湿的柔软,后脑被一只手托住。   对方的嘴唇,软软的,热热的,好像还带着一点甜甜的味道。他的下唇被两瓣软热的唇轻轻含着,吮吸了一下就立刻放开。   “唔……”漓央瞪大了眼睛,在空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吟。此刻他半蹲着身,被居高临下地压着亲吻,原先按在对方腿上的双手,也慢慢收紧,抓住了她腿上的衣服。   被亲吻的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人头晕目眩,根本无法起一丝挣脱的心思。漓央的脑子完全变成了空白,就那般呆着,任人施为。   他的唇被反复地含口弄轻吮,他被诱惑着,张开唇去回应。柔软的舌滑进来,勾引他的舌,抵触绞缠在一起。回应,似乎变成了现在唯一的本能。   他的所有,都被席卷,被探索殆尽。   身体像被抽掉了力气,漓央由半蹲,变成跪坐在马车里。对方紧跟而上,倾身逼近。狭小的车厢里,漓央的后背抵在车厢上,仰着头,连呼吸里,都带着对方侵略的气息。   她的掌心熨烫地贴在漓央的后颈上,细长的手指回环,指尖摩挲着他的脖子,渐渐往下滑进去。   肩头的衣服被剥开,细白娇嫩的肌肤露出来。对方肆虐的唇瓣离开了他的唇,黏口腻的口水不受控制,被牵扯成细细的银丝,凉凉的,落在他的皮肤上。   漓央轻轻喘息着,肩上的娇嫩肌肤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湿热的唇,像是火种一样,在他的肩头肆意纵火,烙下一颗又一颗,滚烫灼然的印记。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即使漓央睁大眼睛,却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他像一个无力垂下手臂的人偶,只能由着对方去摆弄。耳边清晰地听到,她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殿下,不要被外面的人听到哦……”她突然在漓央的耳边,低声这般说。   漓央浑浑噩噩,并没有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肩膀上猝然传来的剧痛,几乎让漓央叫出声来。而他痛呼出声之前,唇再一次被对方柔软的双唇堵住。   漓央痛得红了眼眶,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滚落而下。   他的痛苦,惊慌,楚楚可怜,尽数被她堵在唇间,如同美味一样被吞咽吃下。   漓央小声地抽泣着,任由她重新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轻轻舔舐掉自己的眼泪。她温柔细致地亲吻着自己的眼睛,慢慢掰开自己紧攥着她衣服的手,亲吻因为痛苦惊惧而僵硬的指尖。   漓央只能感受到指尖上对方唇瓣柔软的触感,却看不到她低下头的表情。十根手指都被虔诚地吻过,漓央也停止了抽泣,他的手被握住,对方又凑上来,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碰触了一下便离开。   她的眼睛在黑暗的狭小空间里闪烁着水润的光泽,就像夏夜月光下的湖泊。   “这是我向殿下索要的报酬。”她轻轻笑了笑。   ……   漓央和木苏进了驿馆的时候,饭菜已经齐备,韩队正已安排手下的禁军侍卫在楼下的大厅用饭,漓央贵为皇子,自然不可能和他们同食。他被驿丞亲自引进楼上的贵宾阁,那里已经备好了一桌美味,正衬皇子的身份规格。   漓央入座,也不见他开口安排石慕姑娘的座位,韩队正便要将人引下楼去。大兆尊卑有序,若非上位者开口赏赐,哪有草民和皇子同乘同桌的规矩。“石姑娘,请跟我来吧……”   木苏微微颔首伏身,面纱之下的表情也无甚异样,姿态顺服地跟上韩队正。   漓央抬起刚哭过,还有些发红的眼睛,看了面色如常的女子一眼,见她也不出声,内心登时有些不悦,被吻得鲜红的漂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忍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石慕留下。”瞥见对方回横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漓央好似生硬地解释着,“这么多饭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北方饥荒灾情缓和不久,不应浪费。”   韩队正道:“殿下宅心仁厚,属下还要安排巡逻夜守事宜,便先告退了。哦,”他刚转过身,突然又想起什么,“听殿下声音嘶哑,想必是路途受了凉,属下特意让差役准备了姜汤和热水,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差役从楼下端了姜汤送进来,然后随着韩队正一起下楼去了。   漓央瞪了放在自己手边的姜汤一眼,莹白脸颊因薄怒泛起了淡淡的红,又见石慕这个害他“受凉”的罪魁祸首就坐在身侧,脸上红晕便一直蔓延到耳后。   “殿下不先喝点姜汤吗?”漓央拿起筷子,正准备吃饭的时候,身侧的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话了。   漓央偏过头,看见对方眼睛满满的笑意都要溢出来。又遭了戏弄,漓央懊恼道:“难喝!不要!”他才不想喝那么难喝的东西。   “殿下想让我喂你喝吗?”她伸过手将盛着姜汤的碗端起,半掀起面纱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笑吟吟地望着他。   漓央见她如此,又气又羞,夺了汤碗,咕咚咕咚将大半碗姜汤灌进肚子,嘴里满是生姜辛辣的味道。   他喝完了,才见她将嘴里的那口姜汤咽下去,面不改色道:“果然很难喝。”   “你!你!”漓央气狠了,又不会骂人,还打不过她,双眼熏得发红。   对方托着下巴看了他片刻,直看得漓央觉得自己都要被气哭了,她突然倾身凑过来,隔着一层面纱,轻吻他的脸颊。   “殿下可爱到……让我想,狠狠欺负你呢。”   ……   “啊!”漓央惊叫着,在商州驿馆的床上醒来。耳边似乎还环绕着梦里那个女子的声音,他的双手被对方绑在头顶,身体完全坦诚在她面前,被肆意玩口弄。她在自己的耳边说——   我就是想欺负你啊……   缓了片刻回过神来,漓央惊觉腿口间温热湿口黏,脸上滚烫,忙摸黑扯了锦帕,擦拭净了。再躺下,却如何也睡不着,眼前好像总有一双似曾相识的漆黑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漓央扯了扯被子,蒙住了自己半张脸,含糊的声音被闷在被子里,依稀能听出“石慕”两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11章待高审??? excuse me??? ☆、第 13 章   也许是白日在车里睡了一整天,漓央半夜醒来,竟再没能睡着。   轻轻用手指摩挲自己的唇瓣,温软的触感,一直残留在脑海里,漓央想,自己居然不太讨厌那种感觉,甚至还觉得……有点喜欢。   她会跟着自己回京城,可是回去之后呢?他要怎么和父皇、母妃,甚至流苏姑姑,那些盯着他的人介绍她呢?   一介草民,被贼人掳去,遭遇凄惨的孤苦女子,怎么配得上大兆尊贵的九皇子呢?   漓央咬了咬唇,墨描般的细眉轻轻蹙起。想也知,他们都不会同意,让他娶这样一个女子的。他未来的王妃,必然是大家闺秀,身份尊贵的小姐。只有这样身份的女子,才能在将来对自己有所助力,就像他的那些皇兄们明媒正娶的王妃一样。   漓央惊觉,自己的思绪已经拉扯得太远,他居然开始烦恼,太遥远的关于两个人的未来。难道他是被欺辱轻薄得失心疯了不成,还真想着要娶那个叫石慕的女子为妻吗?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漓央便从楼上下来。   楼下的禁军侍卫已经在驿馆院落外即将整装完毕,不久便可以出发了。漓央的视线下意识在人群里逡巡了一遍,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心底徒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韩队正看到他下来,忙将手里的缰绳交给身边的一个禁军侍卫,疾步走过来向漓央作了一揖:“殿下……”   “嗯,”漓央轻应了一声,“什么时辰出发?”   韩队正答道:“辰时便可动身。”   现在已经卯时六刻,还有二刻便可离开商州驿馆,动身前往还有四百多里的京城了。   漓央粗略估计了一下,以他们的行军脚程,回京只需两日便可。   韩队正看到九皇子殿下提步往门外的马车上走,忙道:“石姑娘还未出房门,末将遣人去叫她一声。”   漓央脚下一顿:“给她找一批马。”   对于九皇子殿下突然下达了不再跟石慕姑娘同乘的指示,韩队正是有些惊讶的,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应诺去给石慕准备马匹去了。   不久,漓央便从掀开一条小缝的车窗帘外,看到了从驿馆出来的石慕。在一众人高马大的禁军侍卫里,她的身子显得那样瘦弱矮小。漓央无法从她蒙起来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她微微低着头,接过了侍卫手中的缰绳,轻声向对方道谢,好似对这样的安排也没有任何异议,不卑不亢的样子。   漓央看她牵着马,并不骑上去,突然想起来,她可能并不会骑马。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怎么可能会骑马?就连他,都不太会骑马呢。   他咬着唇角,默默看着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快,韩队正也好似发现了石慕这里的异样,驱马过来,关切地问道:“石姑娘不会骑马?”   马下纤瘦的女子屈身行了一礼,细声答道:“是啊。”   韩队正即刻喊了一个禁军侍卫来:“你便和石姑娘同骑一驾吧,动作稳当些,照顾好石姑娘,也莫耽误了殿下的行程。”   被指派来的侍卫领了命,扶着石慕先上了马,教她牵紧了缰绳,自己也翻身上去,双手环搂在前。   漓央在马车里拧起眉,看着两人在马背上紧贴在一起的身躯,好似心下架了一把火,炙烤得他浑身难受。放下车帘,狭窄的车厢更加昏暗,也似乎更憋闷了。   马车开始向前行进,还未走了一刻,漓央便觉得自己要被这狭□□仄的车厢给闷死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讨厌坐马车。   车帘被猛地撩起来,驾车的侍卫听到车里的殿下喊道:“停车!”   整个蜿蜒行进的队伍,因为九皇子殿下这一句,全停了下来。前面领头的韩队正急忙折返回队伍中央的马车旁边,恭敬地垂首作揖:“殿下有何吩咐?”   漓央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无异:“车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韩队正试探问道:“那是否给您牵匹马来?”   漓央略思索了片刻,回头看到吊在队尾,同骑一马的那两人,用力瞪了一眼。   这一眼,把坐在后面的侍卫吓了一身冷汗。能在皇宫里伺候,哪一个不是眼睛活络的主儿。被九皇子漓央这么一瞪,那侍卫慌忙从马上翻身下来,单膝跪在一旁。   漓央心底堵了半天的气刚顺了一点,就见石慕骑的那匹马突然开始往前走,带着马背上的人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落下来一般。   “把那匹马拉住!”漓央的心一紧,话已经脱口而出。   就近的一干侍卫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去拉那匹不受控制的马。拉扯途中,马背上的石慕不知怎么就从上面跌了下来,好在身旁还有好些人,有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并没有摔伤。   闹剧谢幕,漓央眸色复杂地看了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石慕片刻,终于懊恼地开了尊口:“不会骑马怎么不说?”   他说完就意识到是自己不讲理了,他也没给她机会说,只是自作主张让人塞了一匹马给她,根本没有管她到底会不会骑。   石慕微垂着头,也不说话。   漓央忽觉得她现在这样逆来顺受的姿态,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女子。   他看不穿她,也不知道该拿这样的她怎么办。   最终还是放软了态度:“既然不会骑马,还是上来吧。”   纱布覆面,只露出的那双极漆黑的眼睛似乎轻轻弯了弯,石慕屈身:“谢过殿下。”随即,便从善如流地上了马车。   漓央重新回到车内坐下,马车继续滚滚向前。   “殿下很为难吧?”狭小的车厢里,坐在侧面的人突然开口。   本就紧张的神经好似绷得更紧了,漓央攥紧了手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边传来了轻轻的笑声:“殿下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   漓央咬住了唇。   对方的语气突然转为冷淡:“殿下在躲着我吗?”   漓央抬头,对上了对方漆黑幽深的目光。那双眼,像是深井里的水,再不复昨日的盈盈,而是带着似乎从地下引上来的沁冷温度。   他躲开了石慕的视线,赌气般说着:“你有什么好躲的。”这话,倒似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懂了。”   石慕低低的声音,飘进他的耳中,好像含着没有说出来的千言万语,戛然止在一句——我懂了——这三个字里。   两日路程里,漓央再没有遭遇过那日车厢之事,石慕的一举一动,都克制有节,谨遵礼制,倒像饱读经纶史册的读书人。她这般,让漓央觉得那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形容,正与她分外贴切。   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里会送去读书。两日来,漓央也曾拿了他看的几本策论来不动声色试探她,几番下来,石慕果真是个能识文断字,颇有见解的女子。   这样的发现让漓央有些惊喜,转念一想,又可惜她卑微的出身。这样的才学见识,放在京城那些闺秀中,也是拔尖的才女。若她出身名门,何愁不名动京城,到时怕是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要争相求娶,获得皇室的关注也不是难事,没准父皇还会亲口给她和哪位皇子赐婚……   天!漓央拍了拍自己的脑子,怎么就又想到她的婚嫁了呢?自己怕是魔怔了。   短短两日,一晃而过,漓央正惊奇,归途竟这般短暂,他们的车驾已经抵了京。皇帝派来的礼官将赈灾归来的九皇子迎进京城,因着漓央还未离宫建府,也免了回府整理仪容觐见的事宜,禁军卫队直接进了皇城。   礼官前去常宁宫通禀皇帝,漓央先携着石慕一并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先回雨霖宫东殿安顿。   消息像飞一样,早就传到了雨霖宫,安如眉与流苏翘首在雨霖宫门口望着。三月未见,流苏思儿心切,安如眉却盼着漓央回来,能带回她那个苦命女儿的消息。   这三个月来,安如眉日日都饱受煎熬。奶娘说她的女儿落入了贼窝,那等凶险地方,面对的又是凶残的贼寇,想也知道,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安如眉既盼着漓央带来消息,又怕他带来消息。半个月前,漓央倒是随奏报给雨霖宫带了一封家书,书上写了他在渡州方圆百里内,已经剿匪过半,十余座贼窝里,都未能寻得“姨妹”的消息,还剩数座匪寨未剿,只让母妃静候佳音。   安如眉看完漓央的信,心里更是没有着落。她存着希望,祈祷自己那苦命的女儿就在剩余那几座匪寨中,被寻回来,可又忐忑,万一那些匪寨之中,都寻不见呢?万一她的女儿,已经被那些毫无人性的贼匪杀了煮了吃了,连囫囵尸身都留不下……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流苏眼睁睁看着这三个月,安如眉日渐消瘦,心疼不已,也急切地盼望着,漓儿能给安如眉带来好消息。她天天在西殿偏厅里礼拜神仙佛祖菩萨,就连经文都替安如眉抄写了千遍。她想着,自己这样的诚心,如果老天开眼,也必能让娘娘如了愿,早日找到公主的。   眼看漓央即将回宫,流苏跟在安如眉身后,不时默念几句“菩萨、神仙保佑”,等了约莫一刻的工夫,红墙黄瓦的那一头,就见漓央身后跟着一个衣着朴素蒙纱覆面的女子,和几个宫人往雨霖宫这边来了。   安如眉愣愣盯着漓央身后那女子,脚步也有些踉跄。她往前迎了几步,那边也渐渐行近。甫一照面,安如眉只能看见那张遮了几乎整张脸上,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虽还不大吃的准这是不是她的女儿,可是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她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般。   漓央见自己的母妃期盼地望着自己身后的石慕,心微微一沉,猝然生出浓烈的不忍。   母妃现在,一定很期盼,见到那个所谓的“姨妹”吧。可是,那个“姨妹”,已经死在那些匪贼之中了吧。从此之后,他是母妃唯一的儿子,他会疼惜她,维护她,尊重她,孝顺她,他是大兆真正的皇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漓央转身想要把石慕介绍给他的母妃,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他回身,却看到,此刻,石慕的眼睛里尽是错愕讶然,震惊地看着他的母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漓央:不会骑马你不早说? 木苏:谁说我不会骑马了?我最会骑♂那种不听话天天想着搞事情专门尥蹶子的小可爱了! 小殿下你完蛋了 自个儿把大灰狼领回家来 等着哭吧 ☆、第 14 章   在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长相和她如此相似的人?她……是谁?   漓央看不懂,那双极黑极深的眸子里,盛满了浓重的疑惑。   是因为,突然面见了母妃,有些不自在吗?   还没等漓央开口,安如眉便开了口,语气有些急迫,甚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意:“这是……”   她指着站在漓央身后,僵直如木的女子,漆黑如琉璃玉珠的眸子里掩饰不住期待的神色。   漓央微抿了唇,垂下眼,迅速收拾起多余的不忍情绪,神色一如往日清霁:“这是石慕,她在渡州救过儿子的命。”   他说完,便看到他的母妃,眼神里期待的眸光闪烁着,像是跳跃挣扎的烛火,慢慢熄灭了。   身侧的流苏急忙扶住了安如眉几乎有些站立不稳的身体。她比安如眉还要心焦着急地问漓央:“木苏呢?木苏的消息呢?你寻到她了没有?”她连礼数都顾不得。   漓央看不到,站在他身后的女子,因为听到有人提及她的名字,猛地睁大了眼睛。   轻轻的叹息声中,漓央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好似含着无限内疚:“我没有找到姨妹……”   木苏皱眉。姨妹?是说她吗?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个未曾谋面的皇子姨表兄?   诧异的目光从虽然憔悴却依旧高贵美丽的宫装妇人身上转过来,看着尊贵的皇子清瘦如竹的背影,一抹玩味的深意涌上眼底。   连谎都不会撒的小殿下,在隐瞒些什么呢?   安如眉撑着流苏的手,极力维持着,才没有倒下去。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她心如死灰,再也无心过问无关闲事。   “扶我回去吧。”   流苏掩饰不住失落,哀愁地望了漓央一眼,没有说多余的话,只道:“娘娘累了,石慕姑娘的事,殿下自行安排就好,我先扶着娘娘回西殿了。”   漓央目送两人相携搀扶着入了雨霖宫的宫门,咬了咬唇,折身对石慕说:“母妃她身子一向不好,你……不必介怀。”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见鬼的,他为什么要在意她是不是觉得在母妃这里受了冷落?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嗯。”她只是微微低着头,垂着眼,收敛起眼中所有纷杂的情绪,淡淡应了一声。   引着人进了以清雅冠绝六宫的雨霖宫,西殿那边已经闭了殿门,两个小宫女星儿月儿全被拦在殿外。虽然雨霖宫是六宫之一,但和其他宫殿明显不同的是,雨霖宫中宫人极少,偌大的一座宫殿,使役的宫人,算上流苏姑姑,也不过才五人。   见漓央进了宫门,站在西殿门口不知所措的两个小宫女大喜过望,忙小跑着来漓央面前请了安。   “殿下您快去看看娘娘吧……娘娘她好像……”两个小姐妹满脸焦急,能言善道的星儿悄声说,“好像哭了呢……”   两人今早本在西殿内日常打扫,东殿的书棋从外面得了消息回来,说九殿下回宫了,娘娘便和流苏姑姑忙出去迎了。可刚刚回来,娘娘的脸色却苍白惨淡。一进西殿,她俩就看见娘娘像是终于撑不住似的,眼中瞬间涌下泪来——跟着娘娘这么多年,从未见她流过泪,这一下,把两个小宫女吓坏了。流苏姑姑见此情景,连忙让两人先出去,把殿门关上了。   听到星儿这般说辞,漓央也是一愣。他到底是年纪小,虽然知自己这样做的残忍,但母亲失去女儿这样伤痛的心情,终究还是体会不深。   哀伤漫上眼睛,可漓央依旧强迫着自己狠下心。“母妃心情不好,你们先下去吧。等我去回禀父皇之后,再来看她。”   九殿下这般说,两个小宫女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结伴离去了。   “没关系吗?”身后的女子突然出声。   漓央闭了闭眼,招来侯在西殿门口的宫婢:“诗琴。”   被唤的小宫女忙疾步过来,屈身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把石姑娘安顿在东殿空房,给她备水梳洗一番,再去太医院寻童太医来。”漓央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太医院的童太医专给后宫的妃嫔们调理身体,处理外伤,尤其是他调制的祛疤的药膏,十分管用。七年前茹佳公主不慎被火炉灼烧了手臂,留下好大一片伤疤,用童太医调制的焕颜膏抹了一段时间就好了,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叫做诗琴的宫女应了诺:“石姑娘,请跟我来。”   木苏跟上,她们离开之后,漓央进了西殿主室,由书棋伺候着换了觐见皇帝的皇子礼服,用青玉绶带绾束了发,便往常宁宫去觐见天颜了。   宫女准备热水的时候,木苏独自一人从东殿出来。西殿之后,一片茂林修竹,片片竹叶青翠欲滴,清幽雅苑,看着倒是个沁人心脾的好去处。   这就是他长大的地方吗?略一思索,木苏抬步,往西殿后园那边去了。   西殿后的苍苍竹林中,凿了一条石道将御花园里的鸿涵湖引了进来,石道不深,蜿蜒曲折环绕着整个雨霖宫,从西而入,从东面而出。竹林里还围拢起数余处小石潭,潭上一丛丛碧圆的碗莲叶挨簇,九月间还在花期,一朵朵小小的淡粉莹白浮在清可见底的潭水中,里面红黄黑三色的小锦鲤悠然游弋,动静相宜,分外清雅又颇有意趣。   看得出,这座宫殿里的主人,倒是个品性超脱潇洒的妙人,只是,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哭泣呢?   木苏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慢慢向西殿接近地漫步在西殿后的竹林间,又想起那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神思散乱。不可否认,她来这里,其实,是藏了窥探西殿那位贵妃娘娘的心思的。只是她也深知,宫禁森严,如若被人看见了,这片竹林清净地,也能略作搪塞之用。   已经接近了西殿的后殿,木苏放轻了脚步,寻着几间落锁紧闭的偏房,而穿过几折游廊,便能直抵西殿主人的卧房后窗下。   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对宫禁的忌惮,木苏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原本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有微弱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娘娘,您别这样……您一掉眼泪,我这心口就像被剜了一刀一样……”带着哭腔的女声,怯懦的,又温柔极了,在轻声哄着。   木苏极力贴着窗棂,才能听得到。是刚刚在宫门口外,扶着贵妃娘娘的宫婢。   并没有人回应她,贵妃娘娘只无声掉着眼泪,直愣愣看着摆在偏角的神龛。   “您哭出来吧,不要忍着,哭出来就好过了……”流苏却被这样的安如眉吓坏了,哀求一般,怕她憋坏了身子。她的娘娘,自小就是个心性要强有主见的,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只一个人,撑着这偌大的雨霖宫,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护着她和漓儿的周全。   想到这里,流苏也不禁哀声悲泣:“是流苏对不起您……您打流苏吧,骂流苏吧!如果不是我当年被骗了把漓儿生下来,您也不必为保全我们母子,和小公主生生分离了……呜……”她欠安如眉的,这一世,下一世,只怕生生世世,当牛做马衔草结环,也还不完。   窗外的木苏,好似因这短短几句话里的信息,完全惊愣得傻掉了。她僵硬地蹲在窗下,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剧烈疯狂鼓噪跳动着,几乎要冲破滚热的胸膛。   良久,才听到里面,淡淡的,却又充满绝望的话:“流苏,你信吗?这都是命。”   安如眉看着神龛前飘散开的袅袅香火,流着眼泪,唇角却扯出一个破灭而绝望的惨笑。   “我安如眉,诚心供奉神灵十六年,原来,还没有消了我的罪孽。呵,呵呵。”她笑,惨然渗人。   “流苏,你说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罚我?”   流苏慌乱地抱紧了安如眉颤抖的身子,哭道:“娘娘没错,错的是流苏,是流苏错了……求求老天,开开眼,要罚,就罚流苏吧,流苏愿意替娘娘受罚,就算这条命被老天爷收去,也是甘心的……”   她泪眼婆娑望着神龛里供奉着的仙君神像,哭着哀求。   安如眉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凌厉,眼中带着浓烈的恨意,猛地起身,朝偏角的神龛冲过去,一袖将香案上供奉的瓜果香火,连带着无悲无喜的仙君神像,全部扫翻在地上。   “什么神仙!”她怒极了,“若是真的有神仙,老天真的开眼,怎么会让我的孩子是石女!老天是瞎了眼!要惩罚,来惩罚我啊!”她崩溃地倒在地上,终于呜咽哭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折磨我的孩子……”   流苏惊惧地看着地上狼狈的一切,忙去抱住安如眉,磕头如捣蒜般,冲着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铜像叠声告罪:“仙君见谅,不干娘娘的事,一切都是我种下的恶因,恶果应由我来尝……”   视线模糊,木苏抬起手来,指尖触摸到眼眶的冰凉。脸上的伤口,被咸涩的泪水浸润,发起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总半夜更新的渣作者Orz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安娘娘献上一滴同情的眼泪 然后我们来愉快地吃掉小皇子吧hhhh ☆、第 15 章   常宁宫勤政殿里,皇帝脸上挂着慈爱柔和的笑容,眼中不掩激赏,看着自己的第九个儿子。   “此番漓儿抚赈北地,为朕排忧解难,朕,甚是欣慰。”他撩袍从御案后走出,亲手扶起漓央,“路途遥远,一定辛苦了吧?”   漓央轻轻抿了抿唇:“能为父皇解忧,是儿臣的福气。”   皇帝闻言,越发笑得和蔼,仔细端详了漓央两眼:“瘦了好多,也黑了些。”   “今番你帮父皇解决了北地的荒灾,父皇定要好好赏你。说罢,想要什么,封王还是加封食邑?你想要什么,父皇都赏给你。”   漓央脸上微微有诧异之色。大兆皇室,向来都是皇子及冠之后才可封王,从未有皇子未离宫建府而封王的先例。   见他愣怔,皇帝开口:“漓儿还没想好向父皇讨什么赏吗?”   “不,儿臣不敢居功,父皇的奖赏,太重了,儿臣受之有愧。”漓央垂下头,心中已有些惊疑,不知封王加户,究竟真的是父皇的意思,还是有人在父皇耳边扇了风,故意试探他来。   他远离京城三月有余,在北地又差点丧命在大皇子涟喻手中,这三月里,若涟喻趁着他不在京城,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敏感的话,让父皇对他心生嫌隙,实在太容易了。   皇帝低头凝视着他,眼中情绪难辨,片刻才道:“你这孩子,说法倒和你母妃如出一辙。”   漓央心头微动,莫非是父皇还试探过母妃,母妃替自己挡了,父皇才有这般说辞?思及此,他突然再次跪下叩了一首:“儿臣确实想向父皇讨一个赏。”   “哦?”   “儿臣在北地时,被匪贼所伤,幸得当地的一位女子搭救才能活着回来见父皇。为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儿臣自作主张将她带进了宫中,还望父皇恩赏,准许儿臣让太医治好她的脸伤。”   看了他半响,皇帝倒有些啼笑皆非:“你就只向父皇讨这样一个赏?”   “还请父皇恕儿臣自作主张带人入宫之罪。”   皇帝像是真的被漓央取悦到了,终于释然而笑:“那女子救了你,你知恩图报,朕难道还会苛责你不成?你讨的这个赏,朕当然是准了。”他再不提给漓央封王加户的事,又赏赐了漓央和雨霖宫数百件珍奇,遣漓央回去好好休息。   出了常宁宫,漓央按了按胸口,心脏还有些震颤。刚刚父皇在殿中那番话,那样明显的试探之意。他本就无意争夺大位,这些年更没有表现出半分野心,他在朝堂时,事事小心翼翼,父皇也对他宠爱信任,怎么他只离开京中三个月,父皇就变了态度?   不过此事也不难想,必是父皇的对他的恩宠,招人嫉恨,有人已经恨不得他死在外面了,再在父皇面前再搬弄几句是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样的情形,如果日后让那个人继承大统,自己还有容身之地吗?漓央不会抱有任何一丝天真的幻想,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恢弘的宫殿建筑群,静卧在看不到尽头的大地上,像是一只只,沉睡着的兽。   浑身都是冰凉的。他突然回忆起自己距离死亡最近的那一次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荀东汝在临死之前说,下辈子投个好胎,别生在帝王家。   帝王家,不好吗?漓央伸手挽了挽锦衣华袖,露出似冷玉琢磨的皓白手腕,薄红的唇勾起一个清淡的笑。富贵荣华,生杀予夺的帝王家,有什么不好。   ……   回到雨霖宫之后,漓央并未进自己的东殿,他先去紧闭殿门的西殿候了片刻,支使伺候安如眉的两个小宫女去敲门通禀。不多时,殿内的流苏来开了门。   殿门打开,漓央看到了流苏通红的眼睛还有磕得青紫的额头。   “流苏姑姑……”   流苏用手背慌乱地掩了掩额头,避开了漓央的目光,哑着嗓:“娘娘身上乏,已经躺下休息了,殿下今日刚回来,也累了,明天再来看娘娘吧……”   漓央顿了顿,勉强笑了笑:“……这样也好,我明日再来给母妃请安。这些都是父皇赏下来的,都搬到西殿吧。”他支使着皇帝派来的几个宫人,把十几箱珍奇全搬进了安如眉和流苏住着的西殿,打赏了宫人,遣书棋将人送出雨霖宫之后,便回了自己的东殿。   偌大的东殿,只一主二仆住着,平日素来清静,今日漓央一进殿,也不见诗琴来迎接,旷然的宫殿里不见半个人影,太冷清了。   诗琴应该是去太医院请童太医了,此时并不在东殿内。漓央的视线不自觉朝东殿主卧旁的偏室扫了一眼,那间房门紧闭。两日的长途跋涉,他也有些累了,今日回来,又急着去面见了父皇,到现在都没有好好歇一歇。   他坐在外厅,书棋送完皇帝身边的宫人进殿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殿下操劳了几个月,不如泡个澡解解乏?”   漓央喝了半盏茶,润了唇,点点头。他出门在外三个月,确实很久没有放松一下了。   不久之前诗琴为石慕烧的水还有一大部分,就是给漓央备着用的,雨霖宫东殿的水房设在殿外,烧好的水通过一条通进内殿的石道,流进汤沐阁的汤池中时,温度正好舒服宜人。宫里的洗沐之地,比之普通的高门大户,也是要奢侈讲究许多的。   书棋出殿外,去水房调试水温,漓央自解了发带,抬步往汤沐阁去了。汤沐阁的门闭着,照理说刚刚有人用过汤池,理应先开门将里面的湿气散尽了才好把门关上。   一瞬间有什么念头从漓央脑海里划过,但是那念头太快,他并没有来得及抓住,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想抓住那个念头。   用力一推,汤沐阁的门便被他顶开。一道并不算高的玉石屏风横隔在门口,将直来直往的一间汤浴室隔做两半,遮挡了后面的汤池。漓央反身将门重新关紧,顺道落了门栓。   室内水雾袅袅,满室像仙境宫廷那般云蒸霞蔚。漓央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宫殿寝室,总要比外面放松很多。他一边解下外袍,随手搭在玉石屏风之上,一边褪去里衣鞋袜,叠好搁在屏风外的小榻上。   触景生情,又想起月余日前,和石慕在林间乡野,那个简陋的小石坝中清洗自己身体的情景,脸似乎都被屋里的热气蒸得更红了些。   打开小榻旁的方角柜,取了擦拭身子的软巾,漓央关了柜门,绕过屏风,视线所触及一团升腾的水雾之中,生生止了脚步,瞬间僵硬的身体绷得笔直。   石慕就在对面汤池一角里泡着,瞳仁漆黑如墨晶,眼眶微微泛红,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漓央踩在冰凉汉白玉地板上,粉玉般可爱晶莹的脚趾轻轻蜷缩起来,头皮酥麻,大脑似乎也迟钝起来。   她就在水池里,用一种让漓央想要夺门而出的,微微带着些残忍意味的可怖目光盯着他,像一条仰起头,嘶嘶吐信的毒蛇。   漓央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他敢跑,或者敢动一下,她就会从水里冲上来,将锋利的尖牙刺进他的脖子里。   水里的毒蛇冲着他咧了咧嘴,露出了森森的白牙。   “你说,如果贵妃娘娘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想把那个画上的姑娘杀之而后快,会是什么表情?”   漓央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张苍白的脸像是固封在冰雪里。   良久,他才似大梦初醒了一般,轻轻颤着毫无血色的唇:“你……知道了什么?”   看着他震惊失魂像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木苏竟觉得无比快慰。   哭出来,颤抖着身子,哀求我……求我不要这样对你,求我放过你……   “过来,到我身边来。”我会,紧紧把你抓在手里,再也不会放开你。   如同被掐中死穴的人,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勇气。一步一步,明明知道是陷阱,还是会,温顺地走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最后的省略号,明天补在渣浪Orz 小剧场 木苏:哭,都给我哭! ☆、第 16 章   沉红发黑的烤漆沉香木榻上,光洁油亮的榻沿处沥着还未消散的晶莹水迹,榻上空心的藤枕旁,胡乱丢着一柄琥珀齿木,剔透的圆润柄端上,残留着莹润水泽。   漓央被从汤池里抱出,放在榻上,极尽欺辱,直至此刻方歇。   湿漉漉的黑发散乱在潮润微红的脸颊上,衬着润过水的肌肤愈发通透白皙。可漓央却像是受了惊般,蜷着身体,半丝声响也不敢发出。   门口,诗琴请了童太医,未从偏房寻着石姑娘,摸到了汤沐阁外。   门被推了推,发出的声响,几乎要吓得漓央呼吸都停了。仅一门之隔,漓央听到服侍他的宫女在门外疑惑地嘟囔:“咦?门怎么从里面关上了?”   诗琴将殿下交托给她的石姑娘领来梳洗时,怕这石姑娘不知里头的用具摆设,进来伺候着她入了池,自己才出门去太医院请童太医来,故而汤沐阁的门并未从里插上。又因着雨霖宫向来人少,宫里的下人也知规矩,不会随意走动,诗琴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她去了太医院,赶巧今日一早童太医去了揽芳宫,说赵贵妃昨夜起了疹子,早早就把童太医请去了。好在童太医去了已经有半日,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诗琴见过石姑娘脸上毁容的惨状,九殿下又那样重视,交代她来请童太医,她想着,今日定要等着童太医将他请回去,便多等了几刻。她盘算着她回去了,石姑娘也该从汤池里出来,正好童太医也不必等,就能直接给石姑娘看看脸上的伤。   没成想她这一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怕石姑娘等得心焦,她请了童太医在前殿稍候,忙进后殿的偏房来通禀,却没见半个人影。难不成对方洗浴还没有出来吗?心里泛着嘀咕,她便来汤沐阁看看。   “石姑娘,你还在里面吗?”诗琴敲了敲门。   漓央下意识看了看身上的木苏,她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圆柄琥珀齿木取出来,丢在一旁,几滴清透的银丝沾落在榻沿上。   她低着头,用洁白的软巾轻轻柔柔地擦拭着他的身体狼狈的那处,漓央咬住了唇角,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半阖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嗔恼的眼色,半丝震慑力也无,倒显出一股横生的媚意。   “我在里面。”石慕一双漆黑的眼睛,只盯着他瞧,眼中浓郁翻滚着似乎想要吞掉他的可怕情绪,而口中却答着毫无相干的事,甚至语气平常冷静得,像是个正常人,“已经洗完正准备换衣服,马上就出来。”   “那您出来之后到前殿来,童太医到了。”   “嗯,就来。”   诗琴得了回应,自去前殿招呼童太医了。直到她离开汤沐阁门口,漓央紧悬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石慕见他松了口气的样子,哂然一笑,倾身下来,伸手触摸他滚烫的耳尖,揉了一揉:“从小就锦衣玉食的殿下,体态倒娇软得,像风尘馆里出来的妙人……”   她口吻里的戏弄,让漓央瞬间白了脸。   她怎么敢——怎么敢把他和那些身份低贱的人比。   “怎么?这就委屈得受不住了?”木苏见状,眼睛含着笑,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柔软的指腹慢慢摩挲他薄软红润的唇。   他听到她的声音,不带喜怒,不带悲悯:“我听到的,比这些,可过分多了。污言秽语,小殿下,你怕是听都没听过吧。”   她的眼里,徒然升起一簇烈焰,在漓央从那双眼里,看到挣扎的恨意之前,她却猛地偏开头,从他身上下来,披覆里衣,收拢起长发,整理好自己。   “还请殿下在这里稍待片刻。”   漓央蜷在榻上,怔怔地看着她开门离开。那一夜,他与她同在柴房,外面诸多污言秽语中,她也未抬眉一下,他以为,她是不在乎那些的。   ……   漓央从汤沐阁出来的时候,童太医已经看过诊,正在前殿为石慕写药方。见他出来,老太医施了一礼后,漓央问了问石慕脸伤的情况。   童太医神色慈蔼,笑着说:“石姑娘脸上的伤痕虽多,但都是浅显的伤口,并不碍事。微臣再在焕颜方里添几味修复肌理的草药,她年纪小,皮肤娇嫩,自我修复能力也强,配上微臣的药,多半个多月就能淡化疤痕,两个月之后,容貌便可恢复如初,完全不碍事了。”   这倒是出乎漓央预料,他是见过石慕脸上那些交错阑干的血痂伤口的,看着就觉得很吓人。   他转头看了坐在旁边的石慕一眼,她也正看他,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刨去两人初见的那几日,她刚伤了脸,血痂都没褪尽,辨认不大清楚容颜。后来大多数的时候,她都用面纱遮着脸,要不然就是在欺负他,他浑身羞耻得发抖,哪有心思再敢去仔细瞧她的脸。   这一眼之下,漓央发现,石慕脸上的伤痕果然浅淡了许多,颜色很深的血痂脱落,虽然还对整体的面容有影响,不过也勉强能看出三分原貌。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漓央不自觉又多看了她几眼,越看,便越心惊——   他从那张脸的眉眼里,辨出了几分母妃的影子。   是因为太过内疚,竟然把石慕看成了母妃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儿了吗?   石慕冲着他温然而笑。   熟悉的感觉一下散掉了——神态,完全不像母妃。   在漓央的印象中,母妃的脸色神态,从来都是平静的,就像她供在西殿中的那一座神像,神台清明,不以物喜己悲,只有在某些时候,流苏姑姑的面前,她那张脸上平静得像是死水湖面的神情,才会泛起丝丝波澜——大多数时候,母妃的神态,都是木然甚至是冷淡的。   石慕脸上的平静,和母妃完全不同。如果说母妃的平静是一湖死水,那石慕的平静,就是狂风暴雨之前,大海的平静。致命的危险藏在平静的面具之后,掩盖着狰狞吞食人的凶残。 作者有话要说:  15章和16章中间有删节部分 回头渣作者一并整理一下Orz 虽然越来越短小 但是不服来打我呀(喂!) 嗯,渣作者再去码一点,凑一凑争取明天不这么短 如果还是短的话,胖友们,这是有几率掉落双更的节奏啊! ps留言会增大掉落几率哟~ ☆、第 17 章   雨霖宫红尘里带发修行的如眉居士突然生了一场重病,后宫里,常年不与雨霖宫往来的妃嫔们,像是突然想起这么多年,宫里还有这么一位不争不抢,却位份极重的贵妃娘娘,便都赶着来探望。   流苏脸上堆着疏和笑意,将各宫各殿的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婉拒在雨霖宫门之外:“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不便招待各位贵人,娘娘受不得惊扰,还请各位回去吧。”   她脸上和气,心里却微微冷笑。后宫里的人,还不是闻风而来,想看娘娘是否真如太医所说,一病不起。她们巴不得娘娘早日殡西,哪里是来真心探望的?拦了这群心怀不轨之人,也省得娘娘看着心烦。   回了西殿,漓央正在安如眉床前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他只顾紧着安如眉的身子,这几日连太学都未曾去。   流苏看着他眼下泛着青色,几天都未曾好睡,早就心疼得紧,可奈何她怎么劝,漓央也不肯离开。   走过去,流苏又要劝说:“娘娘这里有我照顾,殿下还是去太学读书吧,若让陛下知道你已经几日未去,又要责备你疏懒了。”   漓央的神情却有些恍惚,他紧紧握着安如眉有些冰凉的手,听到流苏的声音,缓缓回过头,眨了眨眼睛。   安如眉双目紧闭,眉头蹙着,陷入昏迷,她的脸色和唇色都苍白得像失血了一样。太医初诊之后连连摇头,说安娘娘是因常年气郁,牵动心肺,显出衰竭之相来。   当时漓央与流苏均在场,听了太医一席话,各怀心思,都知晓安如眉怕是因着心结才造成的气郁心衰。   太医离去之后,流苏又细细问询漓央在北地渡州的事情,生怕他漏掉什么,才没能寻着木苏。她声泪俱下地求他,求他想想办法,就算将北地翻个彻底,就算将这个国家搅个大乱,也要将那女孩儿寻回来。   漓央怎敢跟她说,剿匪之时,所有匪贼都被就地诛杀。他害怕,怕那个女孩回到母妃身边,抢夺走原本属于他的宠爱,他不想再看到原来那么多疼爱着他的人,眼里出现像陈氏看他时那样疏离的目光,他好害怕,怕得要死。   他真是个卑鄙又自私的人。   “我会派人,继续去寻她的。”最后,漓央只能躲闪着流苏热切期盼的眼睛,这样回答。   漓央逃也似的,离开了西殿。之后连着一段日子,除了每晚定时来看安如眉之外,居然整天都忙得不见踪影。就连与他同住一殿的木苏,白日里也和他碰不上一面,只在深夜,听到隔壁门开启关合的响动,推测他是从西殿看了安如眉回来。   昏昧的宫灯下,木苏摘下脸上的面纱,触碰着脸上已经消退得差不多的伤疤。这张脸,和西殿的娘娘,真的很像。   她知道,那个女人,是她的娘亲。她和外婆相依为命十六载,不久前才知道,她原来,是有娘亲的。   不过听东殿的宫女诗琴说,她的娘亲生病了,病得很重。之前顶着一张伤痕可怖的脸,她不敢去见她,便一直忍到了现在。   明天,可以去见她了。她的脸,快要好了。   ……   流苏出殿来时,看到台阶下立着的,正是漓儿带回来的那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姑娘。   不似半月之前,她第一次见她那般衣着朴素,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宫裙,翻花绣蝶缀在熠熠流光的绸衣锦缎上,优雅翩然像大家族里饱读诗书的高贵小姐。   流苏从她身上,依稀好似看到了安如眉未出阁时,那样绝代无双的风华。   果然是人靠衣裳,她这样的装束,倒教流苏有些认不出来了。   对于这个叫石慕的女子,流苏是心存着无比的感激的,感激她在北地那穷凶荒蛮之地,救了漓央的命。   流苏本欲在漓央回来那日,安抚好安如眉就去备礼感谢石慕,却没想到安如眉自那日后,就一病不起。她照顾着安如眉,心力交瘁,忧心不已,哪里再顾上其他,感谢石慕的事情,便一直延搁到了现在。   虽然平日石慕就在漓央的东殿,但这段日子流苏照顾着安如眉,足不出殿,今日才是她和石慕第二次见面。   石慕脸上覆了面纱,虽看不见脸,不过只站在那里,身姿便雅静端仪,不由让流苏想起,安如眉曾说过的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话来。   “流苏姑姑。”来之前,木苏特地向诗琴请教了宫礼,施施然行了一礼,流苏更对这识礼的姑娘好感倍增。“承蒙贵妃娘娘关照,多日叨扰,不知娘娘现在是否方便,民女想当面向娘娘致谢。”   “石姑娘有心了。娘娘今日有些精神,请跟我来,我与娘娘还未谢过你搭救漓儿之恩。”流苏亦微微笑着,将木苏领进西殿内寝。   进了室内,流苏轻轻向床榻上唤了一声:“娘娘,漓儿带回来的石慕姑娘,来看您了。”   “嗯。”榻上的安如眉转过头,朝外间看了过来。一双纯黑的眼睛,像一口枯井。   木苏稳住心神,跪下行了叩首之礼:“民女石慕,见过娘娘。”   安如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对待救了漓央一命的人,终究还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耐心。勉强打起精神,她与石慕寒暄了几句:“石姑娘也有伤在身,这几日调理得如何了?”   木苏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安如眉,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托娘娘的福,民女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几日不敢来看望娘娘,也是怕民女相貌丑陋,惊吓到娘娘。”   安如眉猛地从床上挣扎着撑起身,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木苏的脸。流苏见她的异状,惊呼道:“娘娘!”忙冲过去扶她,顺便回头看了跪在当地的女子一眼。   一眼,她便完全愣住了。   那张,和安如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你……过来些,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模样……”安如眉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眼睛湿润。   木苏走过去,重新跪在她床边。冰凉的手指慢慢抚摸过她的眉眼唇鼻,划过那些已经变淡成肉粉色,快要消失的疤痕,枯井似的双眼,重新涌流出井水来。   安如眉一边抚摸着她的脸,一边咬着唇,极压抑,又极欣喜地落泪,惹得木苏也鼻梁酸涩。她被一把紧搂在怀中,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不虐安娘娘了 小殿下这种心思吧,就像爹妈准备生二胎老大死活不乐意那种,不过更极端一点。 怎么说女主呢,腹黑又恶劣还凶残,先给小殿下的菊发点一根蜡,祝他幸福 16章渣作者已经换过了,后台还在高审,呵呵 明天应该就可以正常看到了Orz ☆、第 18 章   夜月西升时,漓央从皇帝的勤政殿出来,满脸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方才大皇子涟喻在殿内句句带刺,咄咄逼人的暗指,在场的朝中重臣哪个听不出来,更何况父皇。   他无意与涟喻争锋,步步退让,可涟喻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大有不置他于死地不罢休之势。   立在勤政殿阶下,忽然感觉肩上被拍了一下,漓央回转过身,眼中一暖:“外公。”   今日涟喻寻衅,刚刚若不是外公出声说了一句公道话,涟喻还不知要蹬鼻子上脸成什么样子。虽然私下安相与这个外孙亲厚,但是在朝堂公事上,却是半分不偏颇的。皇帝最忌讳臣下结党,而安相为了避嫌,也从不在同僚面前与漓央走得过近。他在宰相之位二十多年,为人刚正不阿,朝野上下,就连皇帝对他也是极为敬重的。   安相点了点头,漓央送他出宫门,路上两人边走边交谈着。安相问道:“我听说,你母亲病了?这几天她情况如何?”   漓央轻轻摇头,脸色凝重:“母妃的情况并不大好,太医院的杨太医来看过,已经开了药。但是喝了半个月,还是不见起色……”   这半个月里,他也暗中遣人,寻遍四海,想找一个和母妃相貌相似,年岁与自己相仿的女子,若能让母妃聊作慰藉,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母妃那样少年时便冠绝京师的龙章凤姿,天下都少有,这样的女子,民间又如何容易寻得的?故而半个月来,漓央为此事焦心,直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倒是他曾答应过石慕,帮她寻找外婆的事,有了消息。北地渡州有民夫见过石慕的外婆,说那老妇人一路向南乞讨着入了京城来。在京城地界,漓央想寻一个人,自然更简单,只消一两日,就会有石慕外婆被寻到的好消息了。   他发愁的是,如何再面对石慕。那日她在汤沐阁那般欺辱他,之后他便堪堪躲了她半个月,天天早出晚归,生怕碰到她。想来石慕也应知他脸皮子薄得很,这些天也没逼得太紧。   她倒像个耐心极好的垂钓者,生怕鱼儿被吓得溜掉,非得等他把勾咬稳了,才会收杆的。   安相叹了一口气:“我的身份,不方便出入后宫,不能亲自去看看她。”他素来疼这个女儿的,这次前庭后宫都传闻安如眉病得很重,可能撑不下去,安相也很是担忧,“明日我让你外婆进宫来看看你母亲。”   “辛苦外祖母跑一趟了。”漓央颔首,脸上忧愁之色甚浓。   把安相送出宫门,看着他上了相府的马车,漓央在门口又呆呆站了一阵,才往雨霖宫折返。   完全不同于几日前的消沉,今日的西殿,倒是烛火通透,连东殿伺候漓央的两个小宫人诗琴、书棋,都被流苏叫去西殿帮忙。   流苏亲自开了膳房,整个西殿,都笼罩在一片勾人垂涎的饭菜香味里。   漓央在这座宫殿里生活了十六年,倒没一日见过雨霖宫如今天这般活泼喜庆。   他踏步入西殿,也不见星儿月儿来迎接,头回遭了这样的冷落,而比之他这里的冷清,内殿里,不时传出来玉铃儿般锒铛清脆的笑声——有石慕的,细听之下,还有从来在他面前不苟言笑的母妃的声音。   疑惑笼上心头。   漓央疾走几步,挑了珠帘进到内室来。榻上的母妃脸色红润,倚靠在立起来的软枕上,眼睛弯弯,就连眼角轻微的细纹都显得那样亲切生动。她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床边小凳上坐着的紫衣女子的手,那紫衣女子背对着他,身形眼熟的很。   在踏进去与退出来之间纠结了一个念头的工夫,漓央的脚已经向前落地,收不回来。他不大愿意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到石慕——主要还是觉得,太羞耻了。   榻上的安如眉发现了门口的他,满面笑意地抬起眼:“漓儿回来了?”   注意到今日安如眉神色的不寻常之后,漓央更是满脸惊讶。然而,在石慕转过脸之后,惊讶变成了惊吓。   他僵在门口,耳边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而那人却起身,好似欣赏着他的恐惧、慌张、震惊,不急不缓,一字一句,说道:“殿下这是,不认得我了?”   一瞬间脑中晃过万千念头,最后重新归于空白。漓央像个心虚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住揭发的,虚伪无耻的贼。   石慕,不,也许应该叫她木苏。她弯起的唇角,在漓央眼里看来,尽是讥诮。   悬在他头顶那把断头斧,最终还是落下来了。   漓央以为,她会揭穿他,告诉她的母妃,在渡州的时候,他亲口说过,她是朝廷要犯,要缉拿她,处死她。   但是木苏没有,母妃对他的态度,非但没有半丝憎恶,反而愈发亲热温柔,眼中还似含着感激赞许之色。   心中越发难安。她究竟如何与母妃说的?说了什么?   “瞧漓儿,也叫你惊着了。”安如眉倚在榻上笑。   漓央只默默不做声——没有弄清当下的境况之前,他说什么,都是冒险的。   木苏看着漓央轻笑:“我之前,也不知,殿下翻遍渡州府,所寻之人,便是我。”   漓央寻味着她这句话。她不知?她明明是知道的!在看到那张画像时,她就已经知道了。那时她故意试探,问询他,那画上的女子是什么人,她知道他在找她。   她藏在了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寻遍了渡州,翻遍了渡州府方圆百里的贼窝,怎么就没在身边,仔细找一找呢?   听到木苏云淡风轻的话,安如眉眼中又涌出怜惜心疼之色,想起今日下午,木苏说与她的遭遇来。   这时流苏从外殿进来,身后跟着星儿月儿两个小宫女,端着膳盘。见漓央立在内殿,喜道:“殿下回来了?还没用膳吧?”   漓央有些不知所谓地被流苏拉着坐下,慎然开口:“她……怎么会是姨妹?”怎么会是那个他千方百计不想让母妃见到的女孩?   流苏正要说什么,木苏却抢先开口:“这也怪我,在渡州时被山贼所掳,和殿下一起逃出来之后,容貌尽毀,便整日在府衙内闭门不敢见人,也没有探听外面的事,不知殿下寻遍了渡州方圆的山寨在找我……好在殿下好心,带我进宫里来治脸伤,我见娘娘和我相貌相似,又听流苏姑姑喊我乳名,虽然当时惊讶,但我容貌尽毀,也不敢唐突娘娘。”   安如眉被她掺着扶起来,嗔怪着:“你这孩子,倒这样小心谨慎,若你的脸好不了,难道还不准备认我这个姨娘不成了?”   木苏笑着赔不是,言语间悄然抬头,看了漓央一眼。   他脸如土色,笑得勉强:“怪不得我寻遍渡州匪寨,也寻不到人……”原来,她早就知道他的心思目的,却一直躲在他的身边,将他戏弄得团团转。   现在木已成舟,她已和母妃相认,早已吃定,他拿她再没有法子,便大大方方站出来,耻笑他那愚蠢的“一场好心”么?   饭桌上,漓央看向那一头,坐在母妃和流苏姑姑中间的木苏。她的脸上是懂事又乖巧的笑容,母妃不时询问她想吃什么,好不好吃,眼神一刻也不离她的脸。而流苏姑姑一顿饭都在给她夹菜,殷勤关爱备至。   对比之下,漓央这边简直清冷凄惨。平日里,他吃得多了或者少了,母妃都会问他的,流苏姑姑也生怕他吃不好,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无人问津,无人关怀。   她们好偏心。漓央默默埋着头,心底抑制不住难过失落。   木苏看他,倒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可怜小鹌鹑。   可爱得,想把他捧在手里,捏他,揉他……掐死他。   她有些燥然地舔了舔下唇。   流苏关切地说:“瞧我,光顾着给你夹菜。吃了这么多,一定是渴了吧。”她起身给木苏盛了一碗清汤燕窝,顺手又给安如眉端了一盅,“娘娘也喝些清淡的。”   安如眉偏过头笑着看她,流苏有些脸红地偏开头,唇角弯弯。安如眉那样的目光,让流苏想起多年之前,她和安如眉还没有进宫来的时候。那时候的安如眉,性子远不比现在沉静,时常瘫在她身上耍赖,说身子乏拿不动筷子,要她喂她吃。   这道清汤燕窝,就是安如眉爱吃的汤品,那会儿流苏也没少喂她吃。   安如眉把汤盅推在一旁:“现在不想吃,给我备着做宵夜吧。”   流苏抿着唇笑,也不接她的话,知道她今晚怕是又要耍赖了。不过今天高兴,她的娘娘精神兴头好,身子也好了,她由着她就是了。   夹在两人当中的木苏并没有听出她们对话中的那一丝暧昧,抬头看了漓央一眼。   他一直埋着头,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你们慢用,我吃好了。今天太傅的功课还没有完成,我先回去温书了……”他低着声,感觉马上就要哭了。   流苏放下筷子站起来,诧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孩子……是不是在陛下面前受了什么委屈?我看他今天,不大高兴啊……”   安如眉也放下碗,正色道:“怕是大皇子那里,又为难他了吧。”因为她这么些年不争不抢,漓央某些方面也随了她的性子,不愿意与人相争,倒教涟喻欺在了头上。   “流苏,”安如眉漆黑的狭长凤眸微闪,唤道,“给我备一份礼,就从陛下赏漓儿的东西里面挑,过几日我去景明宫看看聂淑妃。”   聂淑妃是大皇子涟喻的生母,主六宫之一的景明宫,二十多年前深得皇帝恩宠,并且让她诞下了第一个皇嗣,便是现在的大皇子涟喻。不过生了涟喻之后,聂淑妃挟子邀宠,行事乖张,得罪了皇后,后来皇帝便对聂淑妃渐渐疏离了。   木苏初进宫,并不晓得这后宫关系的复杂与利害,听不大懂安如眉的话。她放下筷箸,拭了唇:“谢娘娘款待,天色也晚了,娘娘身子刚好,还应好好修养才是。今日木苏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娘娘。”   安如眉不舍,又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想着好在都住在一个宫中,见面也方便,终于是愿意放她回东殿去了,又让流苏去拿锦缎银钗玉璧送给她:“你在东殿漓儿那里,终究不大方便,不如搬到西殿姨娘这一处,我也方便照料你,你陪姨娘说说话,姨娘也高兴。”   “娘娘……”安如眉说完,流苏蹙着眉叫了她一声。   安如眉思女心切,险先忘了让木苏搬进来,她与流苏,怕都不太方便。   木苏见两人眼神往来,倒也知趣,更何况,她另怀着心思,便果断拒绝了:“木苏这几日已经在东殿住惯了,再搬到娘娘这里,怕打扰娘娘休息。”   “西殿和东殿就隔着几百步,来往也方便,娘娘您若是想木苏姑娘,可以去东殿啊,走走还对身体好呢。”流苏接过木苏的话,笑言道。   安如眉虽然觉得不舍,不过还是揭过了让木苏来西殿住的话,说好让她明日再来,便也让星月二人提着灯,把她送回东殿休息了。   木苏一进殿,候着的书棋就迎上来:“石……木苏姑娘,殿下在书房等着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请欣赏女主秘技——花式哄老婆(×) 小剧场: 漓央(委屈):我果然不是亲生的QAQ!谁都不爱我了QAQ!咩QAQ,超想哭的! 木苏:宝贝儿乖,她们不疼你,我疼你呀! 漓央:走开你个变态!你只会让我疼QAQ! 今天的狗粮,由百合二人组倾情提供Orz 更多甜蜜(×一点也不)姬里姬气套路 尽在本文 不服打死渣作者呀,略略略 ☆、第 19 章   书房的门掩着,只有书案上,点着一柄烛台,映着案前的人,脸色愈发暗淡昏沉。   漓央浓密漆黑的长睫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深灰色的阴影,发着呆,连木苏推门进来,都未察觉。   一张薄薄的画纸摊开在书案上,翘起的边角已经起了一层细微的纸毛,质地也软得不成样子,可以看得出来,明显被人反复折叠摊开看赏过。   眼尾处扫过一抹黑紫色的衣袂,周围的空气里已经充满了漓央熟悉的气息味道。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书桌上的画纸,闪烁着暗淡水光的眼睛,轻轻眨了眨,极力想在此刻,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和从容,但是身体下意识的紧绷和不自觉攥紧的手指,完全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俯下身来,带着热气的湿润吐息,就在耳畔。   “殿下在看什么?”她轻声而笑,纤细又炽热的指尖环上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瞬间滚烫起来的耳尖,突然感到一阵湿凉,被轻轻吮咬了一下。   “嗯——”漓央咬住了唇,紧张得以至于浅浅的惊呼,都带了一点难忍的哭腔。   他看不到身后与他凑得极近的人,猝然深暗的眼睛轻轻眯起,那双如同他母妃一般惊艳的凤眸里,尽是凌冽锋利的光芒。   “画像哪比得上真人来得生动。”她捏着自己的脸颊,迫使自己转过头来,对上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一切不怀好意的神色,统统隐没在昏暗沉闷的空间里。她的那双眉眼,他在画上抚过千百遍,可画上的,无一比得上他现在所见这样精致美丽。   她的确该是渡州方圆百里,最好看的姑娘。即使现在脸上还有些浅淡的疤痕残留,但也像绝世无双的青瓷素胚,初现了美好的模样。   既像他的母妃,又完全不像他的母妃。   而在她身上,漓央不自觉,就带了面对安如眉那样的情绪——想要亲昵,却又敬重乖顺,不敢生忤逆之心。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安如眉。他对这个人,有着更深刻,更复杂的感情。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惩罚似的,浅啄着自己的唇,轻咬自己的嘴角。   漓央逐渐有些不满足起来。他明明已经从她今日在母妃面前的只言片语,便能推测出她对母妃说了什么的大概,她的心思已经表露得那么明显——她不准备揭穿他,甚至还在为他遮掩。并没有必要专门来询问她,可是,却还是让书棋把人叫了进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为什么?”她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的眼,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奇特的笑意,“为什么帮你撒谎?”   漓央看着她,脸上是没有思考的空白表情,眼中是全然的纯粹,映着她的样子,轻轻眨了眨眼睛。   “自然是为了,向殿下索取,更多的东西。”   她的手沿着前襟细腻华美的纹路,滑下去,落在了他腰间的束带上。   “殿下,我也许该告诉你,我长在北地一个小镇里,我外婆也长在那里。那里的街坊邻居,是看着我外婆长大,成家的。他们私下里,都说,我外婆,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女儿。”   垂挂在腰间,象征皇室身份的龙佩,解落放在书桌上。镶金嵌玉的腰带,也被从腰间轻轻抽落,扔在书桌一旁。   漓央微微睁大眼睛,已经预料到,她大概会说什么了。   “她曾嫁过一户人家,不过嫁过去没多久,那人就死了。”她弯着腰,平视他的眼睛,笑了。“他们说,那人是被我外婆克死的。”   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渚青色的锦衣,落在地上。   “后来,外婆就离开了老家,隔了二十多年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我。”   她浅浅笑着,复将书桌一旁的束腰带捡了起来,绕到了漓央的身后。   漓央的双臂,被强迫着向后弯曲,被束腰带绑在了一起。   “你——”更深刻的惊惧,从他的心底涌出来。   他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而木苏,却像个宽容仁厚的大人,施恩一般,抱住他挣动的身体,轻轻安抚着他的背。   这样温柔的表象之下,她真正的想法,漓央根本无法窥知。   毫无疑问,木苏从头到尾都知道,母妃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姨母,她也根本不是自己的姨妹。   “殿下,你说,我外婆和你的母妃,究竟为什么要撒谎呢?”   她对着他,笑得婉然,可漓央却觉得,丝丝缕缕的寒气,从背后冒出来。   她究竟,还知道多少?她知不知道,她才是母妃亲生的孩子?   好像看穿了他此刻内心的想法,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殿下,你说,我究竟是谁的孩子呢?”   漓央的身体止不住发抖——木苏的眼神、表情,一切的一切,都传达出,她是知情的,她知道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在凤凰巢穴长大的,卑微的小麻雀罢了。   “你害怕了。”她看到漓央躲闪惊慌的视线,愉悦地笑出了声。明明都慌乱得发抖,却还要装作凌然强硬的样子。   这样的小殿下,更想把他欺负得哭出来了。   扶着他的腰,把他抱在书桌上。木苏站在他面前,抵着他的腿,帮他褪去那一身华衣。   “殿下。”她叹咏般的腔调,更添几分戏弄,在他耳边强调着他所谓的尊贵的身份。   难堪,羞耻,被践踏……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漓央却还是忍着,嘴唇被咬破,鲜血染浸,与苍白如雪的脸色一同,勾绘出一张极为矛盾艳丽的面孔。   让人忍不住心疼怜惜,却又想更过分地欺辱他。   尊严的遮羞布,就像他现在身上的衣料,一口丝不剩。漓央努力挺直脊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条值得同情的可怜虫。   但是——   “你看,小殿下。没有了这身锦衣华服,你还是谁呢?谁还会喜欢你,敬畏你呢?”   “不——”漓央虚弱地摇头,甚至哀求,“住口……”   “殿下,你知道的啊。你的父皇不会再喜欢你,那些拥护你誓死护卫你的臣民不会再爱戴你,那些因为你的身份而爱你的人,都会对你不屑一顾……”   木苏的声音落在耳中,句句催心,如同不可见的利刃,置他于死地。   “不是的……不要再说了……”   心防崩溃,他像个被巨大恐慌笼罩的孩子,无助地泪涌成泉。   惶惑哀伤凝结而成的甜美眼泪,让木苏产生了一种撕口裂般的奇异快口感。   “只有我,会爱你。”木苏抬起眼,眼中跳动着黑色的火焰,“把你交给我,我想要(炸了)你。”(心态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不能作孽,赶二更去了,可能会晚一点,但是一定会有! 管某某是真的皮 ☆、第 20 章   漓央跪趴在书桌上,哭得轻声打嗝。身下铺陈开的洁白纸张,被泪痕浸染,就连压在他身下的那张木苏的画像,也被水泽晕散得再看不出本来面目。   身体被嵌满,被拥抱,像是陷进温暖的泥沼,明明知道会陷下去,窒息死亡,可是,没有办法挣扎出来。   轻微的疼痛让他忍耐地皱起眉头,更加辛苦地压下细软的腰身,好适应身后的动作。   驯服娇软的姿态,惹得木苏更受不了似的去压着他的身子,吻他的唇。   又软又甜,恨不得吃下去,吞进肚子里。   “我喜欢殿下的身子,娇娇嫩嫩,甜得像蜜糖一样呢。”   漓央觉得自己就像小孩子手里的糖人,上面布满了垂涎的口水。   她把他变得又狼狈又糟糕,不止是身体,还有大脑和心。   在她说爱的时候,就没有办法继续思考,然后顺从地被推倒。   他怕是着了魔。   “殿下呢?喜欢我吗?”   漓央把头埋进手臂,整张脸都藏了起来。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会让你这样对我了。漓央咬了咬唇,有些无奈又愤恨地想着,怎么说得出口?这么……羞耻的事。   木苏停下了动作,眸光因为漓央的逃避变得危险起来。   她盯着他雪白的背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瞧我的记性,怎么就忘了,殿下你想杀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我。”   “没关系。”她低声地笑,“我喜欢殿下就好了……”   就算不喜欢,也只能在我手里,跑不掉。   指尖沿着秀挺的脊柱,划过光滑雪白的背,漓央颤栗着体会背上如羽毛瘙痒的感觉,几乎有种,他是被驯养着的兽的感觉。   背后的木苏一手的手指沿着他的脊柱滑动,另一手取了远处的烛台来。   书房里光亮的晃动,还有背上微微的灼热感,让漓央察觉到异样,而等他意识到什么,稍微抬起头的时候,猝然——   轻微的滴落声,背上像被热油烫到,一瞬间,某一个点,惊人灼烫的热量散出来,娇嫩的皮肤蜷缩紧绷,随即,背上滴到蜡油的地方,马上变得通红一片。   “啊!”漓央忍不住,疼得叫了一声,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如同雪一般洁白的肌肤,滴落绽开半透明的红蜡,像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小巧晶莹的红玉花。   漓央转回头,含着泪的眼对上了木苏微微沉冷的眸子。   她轻声说:“是惩罚,惩罚你曾经,想要杀掉我。”   她伸手抚上那朵花一样的红色蜡痕印记,热灼的高温已经散去,只剩下蜡的油腻感和一点温热。   “很漂亮。”无论是他背上的蜡痕,还是他即将哭泣的表情,都很漂亮。   肩膀被按住,挣扎被镇压。漓央咬着唇,一遍一遍,重复体会着那种皮肤被烫得好像脱下一层的痛苦感。   痛得一瞬间想要死掉的感觉。   终于,他崩溃地求她住手。烛台被重新放回原处,背上融了蜡之下的肌肤,碰到之后的那种疼痛,让人马上就能想起刚刚被滴到的灼痛,记忆犹新。   肩头被轻吻,漓央痛得意识都有些散,唯独耳边那个人的话,清晰得,像是随着浸入骨髓的痛,一起刻在了他的心上:“殿下,不喜欢我,就记住我给你的痛,永远都不要忘了。”   ……   第二天一早,漓央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到外殿走动的细碎悉索声。房门被敲响,是伺候他起居的宫女诗琴:“殿下您起了吗?”   微微一动,两股以及后背便痛。漓央披了里衣起来,遮盖住身上的痕迹,才叫诗琴进来伺候梳洗。   “今早外面吵嚷什么?”他拿面巾擦过脸,问了一句。   诗琴答道:“是一大早相爷夫人就进宫来看娘娘,然后把表小姐叫去西殿了……”   听到“表小姐”这个称呼,漓央愣了愣,随即想起,怕是母妃那边已经交代给了下面这些宫人,认下木苏这个“外甥女”。照此看来,母妃并不准备为木苏争取那个真正的皇室名分吗?漓央多少也能猜出安如眉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木苏的身体,异于寻常女子,皇室不容罢了。   在关于木苏真正身份这件事上,他们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都没有点破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真相,点破之后,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么,就让她一直以“表小姐”的身份,待在这个后宫最清净的地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漓央洗漱收整完,去西殿问安。西殿的外厅中,不仅有相爷夫人陈氏,还有三个月前,随陈氏进宫来求他的老妇人,便是木苏口中的外婆。漓央未先在京城寻到她,她自己便先寻进宫来了,这世间之事,不可谓不巧。   “漓儿来了?”安如眉自然地询问着他,与往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今日的气色比昨日更好些,早早就起来了。   陈氏的目光在漓央与木苏之间暗中逡转,稍有些不安,不过还是很快镇定着,拉着安如眉的奶娘谢过漓央将木苏带回来的恩情。   漓央扶起安如眉的奶娘,俊美清谪的脸上霁然如新消初雪:“老夫人客气。”   一旁的木苏却笑言:“的确是应该好好谢谢殿下的,殿下不仅将我从贼窟中带出来,还引我进宫医治脸伤,若不是殿下,我也不知自己和娘娘有这样的渊源。”   她似笑非笑的口吻,让漓央直觉有些不妙,忙说:“姨妹这样客气,便太见外了……”   “怎么会?”木苏脸上笑意更深几分,“姨兄待我这般好,可惜姨妹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那便只能……以身相许了。”   “咳!”漓央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她……不是认真的吧?   安如眉倒是饶有趣味地观察着漓央的反应,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性格习惯,安如眉知道得一清二楚。漓央可不是会被这种玩笑诘得面红耳赤的人,还是说……他并未把木苏的话,当作玩笑?   “唔,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安如眉也笑,毫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若木苏有这个心思,漓儿你也愿意,不如自己去禀了陛下,讨一道赐婚的谕旨。”   一旁的流苏笑着瞪了她一眼,心道怎么娘娘了了心结之后,性子倒像回到了没出阁那阵儿,活泼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流苏:娘娘,皮这一下你开心吗? 安如眉:皮这一下相当开心了。 二更虽然短小 但是不要嫌弃Orz 宝宝们小年快乐呀! ☆、第 21 章   用过早膳,漓央以要早去宗学为由,从雨霖宫落荒而逃。   至于留在雨霖宫中,探望安如眉的相爷夫人陈氏和奶娘,她们又与木苏说了什么,他并不在意。当初千方百计阻挠木苏出现在母妃面前,是因为他害怕被抛弃,失去母妃和父皇的宠爱。而现在,母妃眼里,大概暂时只剩下自己的女儿了,毕竟亲生的女儿遗落在民间,十六年没有相见,她对木苏心存愧疚亏欠,想要补偿也情有可原。   可是流苏——从小照顾他到大的流苏,他叫了十六年的姑姑,原来才是他的生母——以前最疼他的流苏,现在竟然也把那个总喜欢欺负他的女孩子当作亲生女儿来疼惜。   漓央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半。木苏回来了,母妃的亲生女儿回来了,那些知情的,曾经最疼爱他的重要的亲人,都不再疼爱他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变得更糟糕,母妃并不会将木苏真正的身份公之于众,他依旧是父皇的儿子,大兆尊贵的九皇子。   他甚至感谢他是在这最是无情的帝王家长大的,夫妻之间,充满了谎言,手足之间,勾心斗角彼此仇视并不算少见。   只要父皇还喜爱他,相信他,那他,就在这皇宫里,还有立足之地。   在去宗学的路上,漓央远远瞥见了大皇子涟喻进宫来所乘的步辇,四个宫人抬着辇驾,前后各两个宫女举着焦扇华盖,从景明宫方向出来,看样子,大约是刚进宫来看过他的生母聂淑妃。   和涟喻的排场相比,身后只跟着一个提书小宫人的漓央,简朴低调得倒不大像个皇子。只是在这宫禁森严的皇宫中行走,不仅要步步小心,更要衬自己的身份,八抬的步辇,不是太子,他一个涟王,怕是坐不大稳当。   果不其然,没等漓央上完早课,皇帝身边的一位内侍,就来宗学寻着了他:“九殿下,陛下请您过去呢。”   出了宗学去勤政殿的路上,那位前来请人的内侍收了漓央的打点好处,提醒道:“现在陛下可正在气头上呢,殿下千万不要去触陛下的霉头。”   “不知父皇为何生气,还请公公指点。”   “是因为涟王殿下今早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出来的时候乘了步辇……”   漓央眉头微动,却装作不知:“大皇兄不过乘了个辇而已,怎么便惹得父皇发了脾气?”   内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平日里哪位大人身体有疾,只要陛下恩准,坐辇入殿,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帝心难测,陛下虽然没有明说,怕是涟王殿下所乘之辇不合规矩礼制,有窥伺大统之意,惹得陛下不悦了吧。”   “多谢公公指点了。”   漓央知道,皇帝素来对立储之事有所忌讳,有时甚至敏感到了多疑的地步。皇帝朝中劝他早日立储的臣子颇为反感,在他看来,凡是劝他早日立储的,都是不怀好意要他对身后事早做安排。他们劝他这个正值壮年的帝王立储,是何居心?   漓央进了勤政殿的时候,皇帝正冷着脸,余怒犹在。大皇子涟喻跪在殿下,战战兢兢垂首恭听着训斥,大气不敢喘。   内侍从外殿进来,躬身道:“陛下,九皇子来了。”   皇帝这才停了训斥,转头宣召道:“让他进来吧。”   漓央跟着折返出来的内侍进了内殿,眼尾瞥过跪在那里的涟喻,敛下心神,向皇帝见了礼:“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什么事?”   皇帝问了漓央些宗学的闲事,才切到正题来:“昨日朕看了你禀上来的策论,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将北地的灾情梳理得井井有条,对灾后北地州郡的治理提出的想法也颇有新意。”   “父皇过誉了。”漓央垂下眸子,“儿臣见识浅薄,只是拾人牙慧,学了些古今贤者为臣之道的皮毛,若能帮衬上父皇一丝一毫,儿臣就算尽些孝心了。”   皇帝对他这番为儿为臣的话更是满意异常:“朕的这些儿子,就你最懂事,最得朕心,不像其他人那么不安分。”他说着,瞥了跪在一旁的涟喻一眼。   涟喻身子伏得更低,埋下去的脸色清白,额上见汗,手心都发着凉。   也怪他太得意忘形,漓央去了北地三个月,他便在皇帝面前精心侍奉了三个月,将皇帝哄得龙心大悦,而且如愿让皇帝对漓央生了嫌隙。漓央没死在北地,又立下这样大的功劳,皇帝却并没有大肆封赏,不足以说明,漓央已经失去帝心了吗?   想到失去父皇宠信的漓央,他不免认为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已经不足为虑,皇帝百年之后,皇位还不是要传给自己?一时夸耀虚荣之心作祟,进出景明宫的时候便乘了超他亲王规格的步辇,也想着为多年受皇后打压的聂淑妃挣得几分荣宠,让后宫这些势利的皇子妃嫔们也看看,谁才是他们应该讨好的对象。   涟喻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未出皇宫,便叫有心之人嚼了舌根,举发到皇帝面前。乘辇之事,本就可大可小,他想着,凭父皇现在对他的宠信,怎么会将这事小题大做揪着不放。   皇帝确实没提他乘太子之辇的出格之举,反倒是捡着近日他在政事上的诸多疏漏将他敲打痛骂了一顿。   皇帝的脸色稍霁:“看来漓儿对自己的短处倒也清楚,你尚未接手政事,经验欠缺也是自然的。北地之事,朕当初也觉得你年纪尚幼,抚赈灾情,对你来说还是有些难了。也亏得涟喻在我面前极力举荐你,说他自己不也是十七岁就协助朕了么,朕这才决定放手让你去试试。”   漓央皮笑肉不笑:“儿臣谢过皇兄的信任。”   真当涟喻举荐他去北地,是兄友弟恭么?若他真心为他这个弟弟好,何至于他到了北地渡州不久,涟喻派的杀手就来取他性命了?   皇帝对大皇子涟喻和九皇子漓央不合的传言,也有所耳闻,特意在漓央面前说起涟喻对他的提携之恩,也有敲打漓央,劝兄弟二人和睦之意。   看样子漓央确实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顺着他的话,对涟喻表现了感激之情。皇帝对漓央的表态也很满意,便道:“你的能力,在北地抚赈之事上,父皇也有所目睹,是该给你更多的机会,让你历练一番了。”   漓央有些意外。   “这几日户部正在整理户籍,这事本来也是你皇兄管着的,可他又兼管着各地的盐运司,登查户籍之事,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录入户籍,实征赋役的差事,你便接过去吧。”   因为太过震惊,涟喻猛地抬起头来,张口想要劝阻,却被皇帝轻飘飘瞥了一眼之后,噤若寒蝉。   只怕皇帝就是借着今日的由头,打定心思要削他的实权了。   自古以来,户部就是国库的门户,进出国库的银钱军饷甚至是百官俸禄,都需经户部的手。不仅如此,划拨田地,定制税收,征兵调度,都是户部的人按着户籍拟定。可以说,谁掌着户部,谁就掌着这个国家的军国大计。   怎么会?父皇不是对漓央有所猜忌吗?为何还会将这等要事交托给他?   漓央跪拜于地,面露疑虑之色:“儿臣只怕难以当此大任,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吧。”   涟喻听到漓央居然推辞,心神一松,也要跟着漓央的推辞之语趁热打铁,劝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却开口,不容置疑地将漓央的推辞驳回。   “漓儿你素来心细可靠,这样重要的事,交由你来办,父皇才安心。不得再推辞了,明日你便领了册书,去户部报到吧。”   漓央面上为难,欲言又止,最终却说:“儿臣虽然能力有限,但得父皇如此信任,必肝脑涂地,不敢有半分懈怠。” 作者有话要说:  请给小殿下发个演技最佳奖 小剧场: 涟喻:马屁精!孤立你! 漓央(鄙视):这里有个老实人,快来欺负他。 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Orz ☆、第 22 章   皇帝又耳提面命安顿了漓央和涟喻一些政事上的枢要,便将两人放了出来。   出了勤政殿,走得远了,四周再没有耳目,涟喻克制了许久,才得以释放,对着漓央语气狠戾道:“莫以为父皇将户部交给你,你便有机会觊觎那个位子!”   和他狰狞扭曲的面孔相比,漓央俊美的脸上倒平静得波澜不生,更显出几分从容雅逸:“皇兄多虑。”素白的双手拢在袖中,眉目低垂温顺,却不尽嘲讽,“一直觊觎着那个位置的,不是你吗。”   死死盯着漓央离去的背影,涟喻攥紧了拳头,眼中尽是阴沉戾色。   在渡州时,他怎么就没有杀掉漓央,让他回来了呢?   康郡王府的荀东汝虽然死了,可他派去刺杀漓央的人,却被抽丝剥茧找了出来,前些天,那人更是被送到他涟王府上,以示警告。   现在漓央怕是已经知道了他和康郡王的关系,有所防范,甚至手中还可能捏着他与康郡王结党的证据。若不是惧怕漓央将他与康郡王的关系捅到父皇面前,他也不会这几日在父皇面前对漓央咄咄紧逼。   也许是他操之过急的态度,让父皇心生怀疑。总之,这一着棋,他算是出了昏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漓央刚回雨霖宫东殿不久,皇帝便派人把手谕送了过来。宗学那里,漓央暂时便不用去了。   西殿的安如眉留了相爷夫人在宫中用膳,听星儿说九殿下回来了,便将漓央一并请到西殿来。   漓央进去的时候,安如眉正挽着木苏的手亲亲热热说着话,大都是一些后宫之中的闲碎言语。说哪个妃子是前庭哪个大人的什么什么亲戚,现今后宫中哪个妃子最得势最受宠,哪个妃子地位尊崇不可招惹,皇帝最偏爱哪个皇子,各位妃嫔皇子私下里的性子,或是刁蛮或是骄纵或是和善,事无巨细都告知给木苏听。   安如眉并不避讳漓央,因着这些事,她也是耳提面命交代过他的。虽说她在后宫,已经十六年不多与宫嫔往来,不过后宫之中的消息,她却时刻关注着,要不然,哪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明哲保身。   能在后宫里安稳如斯地生存至今,不仅仅是因为安如眉自有手段,更重要的是,后宫嫔妃,无人将安如眉视作竞争者,而皇帝也深信安如眉没有什么野心。   十六年前安如眉亲自去求皇帝,撤了她的绿头牌,没有表现出半丝争宠野心。故以后宫之人来看,安如眉安贵妃,是个空享其位却丝毫没有威胁的摆设罢了。   十六年里,无论后宫之中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争奇斗艳了几茬,任凭外面斗得你死我活天翻地覆,安如眉坐镇的雨霖宫,也独避风波之外,是这乌烟瘴气的后宫中难得清静的地方。而皇帝也乐得她安分守己,越发欣赏她的不争不抢的,有时候突然想起来,或者为了躲那些索求无度的妃子,便到安如眉这里来,看着她一张素冷禁口欲的脸,听她诵诵心经,烦郁的心也平静了。   安如眉对皇帝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自打安如眉当年生下九皇子漓央,和他说她梦见仙人异相,安如眉在皇帝心中,就超脱了,不再有关于欲和爱。   安如眉深知皇帝的心思,她知道皇帝对神灵之事尤为看重,他也深信自己是受命于天的帝王,是天行其道,既寿永昌的天子,她便迎合皇帝的心态,精确地从后宫这座深渊坟墓里,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来。   在这个世上,若说有一人,让聪敏如漓央也敬佩至斯,甚至称得上天下第一明智之人,那便是安如眉了。无论是安如眉识人的眼力,还是把握人心的手段,确实是天生适合玩口弄权术,站在后宫顶端的人。   只可惜……   漓央默默看着安如眉与木苏的方向,唇角微动。   只可惜,母妃她的才智,都用来护着他的亲娘了。   小的时候,漓央并不懂,也不大明白,母妃那样聪明的人,为什么甘愿蜗居在雨霖宫这一方小天地之中,避世不争,只坐在窗前,看院里的流苏姑姑侍弄那些青菜花草,也眉目宛然。   就算后来知晓了事,亲眼撞见母妃与流苏姑姑行那事时,他也是震惊多过愤慨。他不晓得知道了母妃和流苏姑姑的秘密之后,该怎么面对她二人,故在宗学躲了一个多月。旧时也曾在书上看过宫闱寂寞,后宫之人有磨镜金兰之好,不想一朝竟发生在他最亲近的两人身上。   然而母妃并不是不能忍受后宫的寂寞,这门庭冷落的寂寞,恰是她自己选的,只怕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和流苏姑姑耳鬓厮磨相守一生吧。   后来,漓央便也慢慢想通了。母妃生来,便与这芸芸大众不同,她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有自己的活法。   世间男女,大抵也没什么区分,都生而为人,只是活法不同罢了。   现在,他不也有自己的活法了么?即使那活法,与大众都不相同,但只要他自己欢喜,又何必在乎别人。   漓央看着木苏的侧脸,觉得血缘这种东西,真是有趣。果真是母妃生出来的女儿,聪明通透倒不遑多让,也是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的人。   想要我么?   漓央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耳尖,他倒是想看看,她这句话,有几分真假。若得他意,这颗心,他也舍得给她。   ……   用过午膳后,相爷夫人和奶娘又待了一阵,便欢欢喜喜出宫去了。漓央午憩起来,正碰上童太医来雨霖宫,给木苏换新药。   木苏半个月也未曾到雨霖宫外,而雨霖宫的消息,后宫之人也难以打听,安如眉又特意吩咐宫人不可对外乱说,童太医自然不知道,这九殿下带回来的石慕姑娘,和安贵妃娘娘,竟然如此相像,自是大大吃了一惊。   能言会道的星儿才受了安如眉之命,将木苏的身份当作一桩蹊跷奇事,说与童太医听,直说是上天庇佑。   后宫之人都知晓,自安如眉生下漓央之后,说是梦到了上天的感召,从此潜心供神,很少再过问后宫之事。不过前些年,一直想要子嗣而不得的皇后娘娘从皇家寺院安国寺回来,却收到了来自安娘娘的口信,说安娘娘梦到菩萨应了皇后娘娘的愿,必然会给皇后娘娘一个健康的子嗣。   连皇帝听到安如眉的口信,也啧啧称奇,去皇后那里也去得勤了些,想看看菩萨许下的子嗣究竟是如何的。果然不出半载,皇后娘娘便有了身孕,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小皇子,现今都三岁半了。   皇后去寺里千恩万谢还了愿,还记着安如眉的一个大恩情,此事之后,安贵妃有通神之灵的传言,便在后宫不胫而走,皇帝也越发深信当年安如眉梦到仙人的说法。   而今又有木苏这一例,更会让人认为上天冥冥之中庇佑着安如眉,要不然怎么会让九皇子随便带回来一个救命恩人,便是长相酷似安如眉的远房甥亲。这等神神叨叨的事,发生在安如眉身上,似乎也不足为奇。   流苏曾问过安如眉关于皇后娘娘的那件事,安如眉却笑着说,天地鬼神,究竟存不存在,谁说得清。她依仗的,从不是鬼神,不过是人心而已。既然皇后求子心切,那她便给她一个希望,皇帝若知晓让皇后受孕是神的意思,必然要多去皇后那里几趟的。   那么多次,除非皇后身体有疾,怎么可能还怀不上?若是怀上了,皇后娘娘自然要记她安如眉一份人情的。   若怀不上呢?流苏问。   安如眉笑得意味深长。她说,那便是菩萨说了,没到时候吧。一句话的事,应验了我有好处,不应验于我也无亏损,何乐不为? 作者有话要说:  安·神棍·如眉。 说白了安娘娘就是个在后宫骗吃骗喝给皇帝戴粉帽子的神棍(喂!) 百合线cp属性成谜,大约是流氓神棍美貌攻(安如眉)×贤惠温婉傻白甜受(流苏)【什么鬼】 二更,渣作者去撸三更 ☆、第 23 章   流苏想不明白安如眉让皇后记着她的恩情有何好处,正如她只知安如眉闭了宫门,与世无争,却不知安如眉从来未跳脱出这尘世中。   只是安如眉选择了一种更聪明的方式,让自己在这后宫里活得更游刃有余罢了。   皇后十多年未有所出,可后位却无人能撼动,自然有她的手段。让这样厉害的人物对你心存感激,有百利而无一害。安如眉并非心血来潮,只想占一占皇后的便宜,她这样的人,走一步要看十步的。   至今为止,皇帝十几个儿子中,大多天资平平,除了涟喻和漓央,以及皇后所出,最小的十一皇子,只有三岁半鸿棠,便一个讨皇帝欢心的也没有了。而这些皇子们,年纪大些的也开始参与政事,不过能力不尽如上意,皇帝知晓他们的资质,便也不做勉强,按着大兆祖训,等他们束冠成年之后,出宫建府封王,便会将他们外调到封地。   还有几个皇子,便纯粹是没有继承大统争夺大位的心思,也明白自己能力不足,便像京城那帮世家纨绔一般,整日游手好闲,只盼着一到成年,和那些已经封到外地的哥哥们一般,领一块封地家业,当个闲散王爷。   涟喻倒是个有野心也有能力的,只是性子不好,心术不正,与他那母妃相似乖张,又气量狭隘,半分容不得人,望之不似人君,并不值得托付江山。   安如眉看这几个皇子看得清楚,她并不认为皇帝最终会把皇位传给涟喻,而除了涟喻之外,漓央的确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那个。然而漓央继承大统,却是安如眉最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漓央并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如若日后漓央登上大位,身世泄漏,这天下之人,足以让他万劫不复。安如眉只愿漓央辅佐未来的陛下,当一个贤王,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要知道,自古以来,都是树大招风,太过张扬,反倒易遭横祸。   漓央并没有告诉安如眉,如今他这棵树已经足够大,就算他不招摇,横祸也已经来找过他了。   安如眉不想让漓央在皇帝面前太受恩宠,思来想去,便也唯有再找一个皇子来替代漓央,分散皇帝的宠爱。而最终,她选择了皇后的子嗣。   皇后能镇住后宫十余年,母仪天下,才智德行都是女子顶尖的表率,安如眉相信这样的母亲,培养出来的孩子,至少也不会太过不堪。   她与皇后交好,也是未雨绸缪,为将来早做打算。   ……   童太医复查了木苏脸上的伤痕情况,又嘱咐了用药事项,安顿木苏按时涂药之后,才离去了。   漓央下午并不去宗学,遣了书棋找来户部的卷宗,先熟悉一下户部办事的规章流程,也省得明日去了之后,让人轻视糊弄。毕竟户部曾是涟喻所辖,里面的大臣自然有他的人手,私底下搞些小动作,漓央只怕也要认下这闷亏。   落日时分,漓央掩上面前的卷宗,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昨夜背上酸疼之感,今天几乎已经麻木了。   轻轻吐出胸中郁气,漓央的视线落在书案旁的烛台上。今日诗琴已经将烛台重新换过,崭新的红蜡断口齐整,棉芯还是白色的。   他有些烦躁气闷地在书桌前走了几步,又瞥见象牙笔架上的青玉狼毫笔,干脆扭了头,出了书房。   外殿候着的诗琴见他出来,忙迎上去:“殿下是否腹中饥饿了?现在要不要用膳?”   漓央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确实也该到了用膳的时候,便道:“母妃那边传膳了吗?”   诗琴笑道:“娘娘下午去了景明宫聂淑妃那里,说晚上不回来用饭了,叫殿下不必等她。”   “聂淑妃?”漓央拧眉疑惑,不知安如眉去找涟喻的生母,有什么话好说。   “母妃带了谁去?”漓央询问,“流苏姑姑和星儿月儿都跟着去了?”   “是呢。”可惜诗琴并未揣摩出九殿下的话外之意,老实回答道。   没有得到漓央想知道的信息,漓央只能问得更直白些:“那石……表小姐可跟着母妃一起去了?”   “哦,没有呢。表小姐在童太医走了之后,便回房涂药去了,之后便一直待在房中,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漓央轻嗯了一声:“那你去备膳吧。”   诗琴去叫了书棋,一起到膳房帮忙后,漓央回到内殿,敲了敲偏房的门。久无人应,漓央有些好奇,试着推了推房门,门一下应声而开。   “石慕……”漓央边往里走,边唤着木苏的名字。他还是习惯称她亲口告诉他的那个名字。   转过两道珠帘,进了深闺内室,漓央见床上的纱幔垂下,以为木苏是在房里睡着了,便上前去看。   帘子挑开,床上被褥整齐,空无一人。身后响起脚步声,漓央立刻转头去看——果然是木苏。   漓央明显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她。   “你怎么……怎么在我身后?”   “这是我的房间,我想在哪里,便在哪里。倒是殿下,”木苏向前进了半步,“怎么闯到我房间来了?”   看着她唇边的笑痕和漆黑的眼睛,漓央紧张得往后退了半步,磕在床边,一下后仰在了木苏的床上。   “唉!”木苏一手上还拿着什么,见他要仰面摔在她床上,忙去扯他。   好不容易借着木苏手上的力稳住,漓央才得以免了触背之痛。坐在木苏床上,漓央怨道:“我来叫你用膳,是你不应门,我才进来看看你怎么了……”   闻言,木苏倒是笑弯了眼睛,又往漓央面前凑了一凑:“这么关心我,嗯?”   “才……唔。”下意识就想反驳,一个“没”字还没有出口,唇就被凑上来的木苏堵住,亲了一口。   直到木苏的唇离开,漓央的脑子还似没有转过来,呆了片刻,便又红着脸,捂着嘴唔唔地说:“你、你放肆!”   木苏掰开他的手,眯了眯黑润的眸子,勾着唇,满脸戏谑:“小殿下,我若真的放肆,就该让你明天都下不了床。”   不止是脸,漓央的脖子都红了:“你、你无耻!”   木苏捏着他嫩滑白皙的俊俏脸蛋笑着,附在他耳边:“我不仅无耻,还下口流呢,最喜欢把你摆成各种无耻又下口流的姿势了……”   漓央一手环着床柱缩在床角,另一手去推拒木苏,奈何力量悬殊,不仅木苏纹丝未动,他的手还按在人家胸口。   木苏更有了戏弄他的理由:“殿下这么迫不及待的吗?很软很大哟……”那口气,活像一个向良家妇女夸耀自己那个很大的登徒浪子。   “你……你走开!”漓央面皮薄的很,被这么一逗,面红耳赤根本经受不住。   “嗯……我走了,谁给你背上上药?”木苏终于不再逗他,直起身子,对着宛如受惊的鹌鹑般的可怜可爱的小殿下,晃了晃手里向童太医讨的治烫伤的清凉药膏。   她盯着漓央惶惑的眼睛:“今天背上还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接近昏迷的渣作者Orz 写出这种昏迷糟糕的情节emmmm 耍流氓的女主 真的 挺带感的。 说到做到,三更啦! ☆、第 24 章   背上……还疼不疼?   漓央看着木苏手里的药膏,有些发怔。她刚刚是听到他敲门,才起身去找药膏了吗?   昨天,她不是还在惩罚他吗?毕竟,他曾经的确希望,母妃的那个女儿,消失在世上。   那么自私又卑鄙的自己……活该被惩罚吧。如果木苏只是母妃和流苏姑姑口中的那个“姨妹”,只是那张单薄纸上的画中人,他不曾遇见她,也不曾知道她经历过的那些残忍的过去,她不曾救过他,他们也不曾在星夜里逃亡,不曾经历过生死,不曾相依为命……   如果从头到尾,木苏对于他来说只是以一个永远不会谋面相知的人,就像天底下千千万万和他没有交集的人那样,他们的死亡固然会让人产生同情,但是那种同情只是一种很浅薄短暂的情绪,甚至连感情都算不上。   漓央甚至做好了用一辈子来补偿安如眉的准备,他以为他可以代替母妃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儿,而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过去,同情也好,愧疚也好,都会变淡,就像好得彻底的伤疤,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   可是现在,木苏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她微微勾起来的唇角,暗暗沉下去的眼睛……她所有和他有关的情绪,像是纵横交错的藤蔓,编织成坚不可摧的牢笼。   他将在这囚笼里受尽惩罚折辱,直到她愿意放过他。而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自己像个被玩腻的玩具一样,丢弃的时候。   是很凄惨又可笑吧?反正,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本来就不属于他,而他还妄图去拼命争取到那些不属于他的宠爱,甚至不惜用上卑鄙残忍的手段。   他不想,也不能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皇子的身份,皇帝的宠信,手中的权势——这些,都是保护他的盔甲和使他免受伤害的利刃。没有了现在的这一切,他只不过是一根脆弱的草茎,无论是谁,都能够轻易折断他,轻贱他。这个简单的道理,在渡州水木寨的时候,不是已经被证明过了吗?   就算他是一根草芥,心怀惊颤恐惧,躲在重重尊贵身份造就的堡垒盔甲之后,面对外界险恶群狼环伺,他也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孱弱多不堪一击。因为他知道没有了保护,露出柔软嫩茎的下场。   小草毫无反抗之力被叼回狼窝,遇到满身伤痕浑身血污奄奄一息,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猛兽,那猛兽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却还是叼着小草从狼窝里逃了出来。   为了报答猛兽的救命之恩,小草邀请她到自己的堡垒之中,养好伤的猛兽抖了抖油光水亮的皮毛,轻嗅着小草细嫩多汁的茎,把小草的堡垒,变成了另外一个狼窝。   虽然滑稽得像个寓言故事一样,但是这,确实就是漓央现在的境况。   “不用了……”背上的痛,已经耐受得有些麻木了,“一会儿就要上晚膳了……”   漓央的话刚落,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诗琴来请木苏去前厅用膳。   木苏俯身的动作微顿,回头向门口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个小宫女,倒是挺会打扰人家好事的。”   嘴上随口说着:“能否将膳食端到我房里来,劳烦你。”   诗琴心想着表小姐或许是脸上涂了药,不方便见人,便十分体谅道:“那我去和殿下说一声,一会儿给您将饭菜送过来。”   漓央见诗琴要去寻他,而他又躲在木苏房间,哪里可能寻着他,自然有些紧张。   好似看出了漓央的不安,木苏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必去禀告殿下了,此刻他就在我房中,将膳食端进来,也是他的意思。”   房门外的诗琴奇怪地咦了一声:“殿下?”   漓央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木苏,又急又气,生怕诗琴乱想乱说。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办法,只得应了一声:“我来看看姨妹的伤势,她既不方便,你就把膳食布到她房间吧,我去前厅……”   刚站起来,却被木苏压着摁坐下去。   “留下。”她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漓央抿唇,见他不答,木苏挑了挑眉梢,道:“还是你想让她进来的时候,看到你被我扒光衣服的样子?”   漓央有些惊惧恐慌,睁着像刚出窝的幼崽一样滚圆的眼睛,用力收拢紧自己的前襟,害怕木苏说到做到,真的动手扒他的衣裳。   木苏含着笑,只觉得他慌乱惊恐的样子,倒格外可怜可爱,便笑着啄他的唇角,用一种几乎仿若情人温柔呢喃的语调:“乖一些。”   外面的诗琴忽听里面断了声响,只得疑惑地又唤了一声:“殿下?”   “没事了,进来布膳吧。”   虽然疑惑,诗琴仍旧安分乖觉地出去,不一会儿,诗琴和书棋一起将四菜一汤端进房间里来。   用过晚膳,诗琴和书棋进来撤桌时,漓央吩咐道:“今晚无事,不需你们留着伺候了,下去休息吧。”   在吃饭的时候,漓央便知道,木苏今夜怕是依旧不会放过自己,既然她要折辱,那自己还不如顺从一点,免得再多吃苦头。   两个小宫人因为主子恩典,也欢欢喜喜出了东殿,早回外殿的偏房歇着了。   木苏倚坐在床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看着漓央,仿佛赞赏着他的识时务:“你倒是聪明,特意将两个宫人支使了去。既然明白,那还等什么,脱吧。”   些许屈辱的神色漫上了眼睛,眼眶便熏然嫣红。漓央轻咬了一下唇,便认了命,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搭在腰间,慢慢解了自己的腰带。   随即,外袍、长裤、里衣,一件件,他亲手解下,像是打开了华美外装的裹盒,将内里的礼物呈献上去,用于取悦她。   木苏看着他满脸受辱的表情,目光有些迷离。   漓央厌弃着现在映在木苏眼中自己的样子,就像她对自己说的那样,像是风月馆里,那些以身侍人的低贱之人。唯一不同,大约是他只需要侍奉她一个吧。   她的眼里写着欢喜迷恋。她迫不及待将他扯到怀里,轻轻碰触他发红的脊背,惹得他轻轻颤栗。   漓央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太紧张了,瑟瑟地伏在她怀里,喉间似抑着即将脱口的悲鸣,哀哀声颤。   安抚般的吻落在肩头,他怕得要命,怕她像昨天那样,却也做好了被她像昨天那样对待的准备。   她却说:“上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官方吐槽:   木苏:……所以,你见过哪家的狼放着肉不去抢特么的抢什么小草???   渣作者:所以说是个寓言故事嘛,再者,或许人家就是想换个口味……猛兽也要吃草的,你没见过小猫小狗闹肚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都要吃点草清一清肠胃吗?都是犬科猫科的,不要这么讲究好伐?   木苏:……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有病咯?   渣作者:大概是,相思病吧。   渣作者,卒。 小宝贝们情人节快乐! 应该有二更,三更取决于渣作者要不要在渣浪开车emmmm ☆、第 25 章(删节)   胶冻状稍微有些黏滑的透明药膏,用芦荟里面通透的青汁调混而成,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味,还有些凉。   木苏环着怀里的漓央,拧开了手里的药盒,挖了一小块药膏出来。   漓央趴在她身上,微微蜷缩起来的身体,像一只粘人的小猫。   长顺黑亮的头发被木苏的另一只手拢到那边,漓央极力想借着木苏身上繁复层叠的长袍广袖,遮盖住自己的身体。然而只是徒劳,柔滑凉润的丝绸抚过他的身体,很快沾上身体的温度,随即不带一丝留恋地滑下去。   姿势变扭而怪异,漓央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体面一点。   “别动。”耳边拂过温热的气息。   木苏的声音很低,只是却震得他耳膜颤动,他便真的不敢再动了。   于是便保持着那个羞耻的姿势,任由一点凉意经由她的指尖,传递到背上,被轻揉着,扩散,渗透进皮肤里。   ……真的很舒服。   被热度灼伤的娇嫩皮肤,就像烧焦的裂土,被甘霖重新赋予了生机。   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柔缓了下来。   漓央松了警惕,像得宠的猫儿,伸着两条白玉藕般的胳膊,环住了木苏的脖子,舒服得轻轻喟叹了一声。   木苏见他这般,笑道:“这宫里的药,倒是真真好用。”她的掌心,沿着娇嫩的肌肤,一寸寸揉下去,直抵着他的腰心,那里不深不浅,对称凹着两处小巧可爱的腰窝。   她的动作灵活熟练,不一会儿,便将漓央的背涂好了药。一盒药膏还剩下大半盒,木苏将手里的药盒随手搁在床头,双手搭在漓央的腰上,恰巧扣住他的腰窝,用指尖轻慢地捻揉着,侧过头吻他的颈。   “还疼吗?嗯?” 作者有话要说:  渣浪见 因为买了一辆豪华超跑 所以三更没有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拜个早年吧。 除夕快乐啊! ☆、第 26 章   五更天外面还黑着,寅时将末,卯时将至之时,漓央正睡得困顿,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摸了摸,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被撩拨到耳后一侧。   他以为是自己又做了什么怪梦,不舒服地蹙起了眉,身体本能想躲开,稍微缩了缩,迷糊中好像碰到了什么温软柔滑的东西。   半梦半醒间,漓央听到耳边的声音:“殿下还不起么?”   锦被下两人的身体交触相抵,一只手覆在他背上慢慢摩挲。   漓央一下被吓醒了。   平日都是卯时二刻的时候,诗琴在殿外唤他起来侍候梳洗。他刚刚迷糊间还在纳闷,今日怎么诗琴到内殿他的床上来了。   他吓得睁开眼,扯着被子便往床里缩。被子让他全扯过去包覆了身子,木苏这边一下没了遮盖,不过好在外面天黑,室内也昏暗,倒也看不出什么。   此情此景,漓央哪能想不起来,这根本不是他的房间。昨夜他被弄得身子酥乏无力,后来也不太记得怎么就昏睡了过去,便宿在了木苏的床上。   黑暗中,木苏好似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对自己的袒露却丝毫不以为意,她随意舒展了一下身体,带笑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睡都睡过了,殿下还这般害羞啊……”   漓央用被子捂了嘴,遮着半张涨得通红的脸,紧抿着唇,并不搭腔。   木苏随手将床尾的里衣捡起来披在身上,下床去摸了折子点了蜡,将烛台拿了过来,摆在离床不远的小几子上,照得床里一下亮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木苏转过头来,见漓央还缩在床里,不敢乱动的样子,噗嗤一下笑起来:“怎么?殿下这是不准备走了?”   难道她这么早醒来,提前叫他,就是知道他脸皮子薄,要在伺候的宫人面前,给他留几分颜面?   漓央心中刚起了几分感激,便见木苏又爬上床来,倾身把自己困在床里,口吻无不调笑戏弄:“殿下若不想走,我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她说着,手上又不规矩起来,滑进被子里来碰他的身子。   漓央被堵在床里,紧靠着背后的墙,撇过脸,叫她戏弄了一遭,以为她又要做那事。   可偏偏木苏戏弄够了,只压着吻了吻他的脸,才说:“再不走的话,一会儿诗琴便要进来叫你了。”   漓央推了推她,有些磕绊地小声说:“我……我要回去了。”   “嗯。”她倒痛快极了,仿佛无事的人一样,应着便让起了身。   “你……”漓央心底反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他也不知自己突然生的什么气,还有些委屈,裹着被子去够床脚揉做一团的衣服,狼狈地下了床,趿拉着鞋,姿态颇滑稽地就要出去。   木苏在床沿坐着,见他像个缠裹起来的茧,晃悠摇摆着往门口挪,出声道:“你倒是把被子给我留下啊。”   漓央红着眼回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委屈得倒像他是被吃干抹净始乱终弃扫地出门却连个遮羞布都不给留的可怜人。   显然木苏也被那可怜兮兮的眼神震慑了,便任由着漓央携裹了她的被子,开门出去。她盯着空荡荡的大床,过了一会儿才似回了神,稍微整束了一下身上的里衣,也紧跟着出门去了隔壁漓央的皇子内寝。   漓央整夜未归,床上被褥整齐,动也没动。木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来,见他费力地爬回自己床上,扯下床遮,不一会儿,一团被子从床里被扔出来。   九皇子殿下赌气地说:“还给你!你快给我出去!”   他躲进被子里,听到外面的木苏低低笑了一声,玩笑似的嘲弄他:“面皮这么薄……”   不一会儿,门扉开合响动,屋内再没了声响,木苏已经离开了。   漓央见她也毫不留恋,说走便走,一句抚慰他的话也没有,越想越恼,愤恨地踢腾了两下身上的被子,扯动得两条腿微微有些酸疼。   身上倒还算清爽,应该是自己昨天昏过去之后,木苏给他收拾过。   又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片刻的工夫,诗琴便端了水,到外面来叫起了。漓央唤她进来时,天已经蒙蒙亮。   诗琴将手中的脸盆毛巾放在梳洗架上,漓央穿着里衣从内室出来,见她去桌子上更换烛台。   他昨天根本没回来,蜡烛当然用都没用过,还是全新的。他听见诗琴在桌前奇怪地咦了一声,心霎时慌了一慌,不过也很快镇定道:“昨夜我身子有些乏,回来便睡了,今日不需更换烛火。”   “是。”诗琴讷讷应了一声,施了礼,便去内室给漓央拿昨日脱下来的衣服,回头送至浣衣局去。   漓央洗完了脸,诗琴正好也将今日他的礼服捧出来,伺候他换上之后,便该给他束发了。   端坐在镜前,漓央想着今日早朝,父皇便会对文武百官宣布将户部登录户籍之事交由他处理,下了早朝,他便该取了册书去户部,户部尚书是哪个大人,实际上主事的又是哪个大人,下面办事的又是哪些……   他默默梳理了一遍,想着到了户部该如何说话处事,才能震慑住户部那一群人。再回神时,诗琴已经给他绾好了发髻,因着漓央还未成年,便作半束式,头顶的发髻用金玉镂雕的精致小冠束起,横插好一支紫金簪。   起身回折后,突然看见内室大开的门户处,木苏就在那边站着。她已将自己收拾妥当,也不知在门口站着等了多久。   诗琴回头也瞧见了她,忙福身施礼道:“表小姐贵安。”   木苏向漓央道了万福,又对诗琴颔首回礼:“我专候在此,等殿下一起用早膳。”   诗琴放下手中的檀木梳子,躬身退出去:“那奴婢先去前厅布膳了。”   诗琴离去之后,木苏便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漓央的头发,道:“这发式,我也会束的。”   漓央愣了愣,以为她是在说自己扮作男子时,也曾这样束过发。   他又听她说:“日后我为你束如何?”   她走过来,挑起漓央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捻了捻,又低着头嗅了嗅。今日漓央的发式,较之在北地束做高马尾时,少了几分干练简洁,多了几分规矩温雅。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还……有点清清淡淡的香气。   漓央便涨红了脸,脊背发麻地将头发从木苏手里扯回来,气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轻佻。”   木苏抬头看了他一眼,挑着眉梢似笑非笑:“殿下不是说了吗,因为我啊,又下口流又无耻呐……”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调戏小殿下 美滋滋 渣作者希望二更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留言,那我就会有动力三更或者日更Orz 用爱发电,且发且珍惜(请让渣作者感受到爱QAQ) 白票真的不是什么好习惯,比如你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作者很喜欢的文,什么默默支持,那是不行的,作者也不知道,感受不到支持,她坚持不下去的Orz,然后就可能封笔不再创作了,你以后也看不到喜欢的作品了。是不是会超级难过?——来自今天突然很丧气需要小宝贝夸奖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渣作者QAQQQQQQQ 所以大家赶快去找喜欢的大大(我×喂!)表白啊! ☆、第 27 章   雨霖宫东殿前厅,漓央和木苏两人正用着早膳,殿外月儿提着食盒从东殿来,与漓央见过礼之后,转向木苏:“表小姐可早。这是流苏姑姑赶了个大早,五更天便起来为您蒸的糯米桂花糕,她听您外婆说,您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便做好了要我带过来给您尝尝的。”   木苏起身,笑着接了,温言道:“辛苦月儿姐姐跑一趟了,一会儿我自去西殿谢过流苏姑姑。”   “流苏姑姑说这糕点太烫不好入口,太凉发硬口感就差了些,所以蒸好之后已经晾得正适口了,桂花还是昨日去景明宫的碧桂园现摘的呢。来之前娘娘也嘱咐奴婢,让您用过膳就去西殿来看看她。”   漓央听月儿三句不离流苏姑姑和母妃对木苏的关照,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有心想问一句,流苏姑姑和母妃难道只交代了木苏,没有提他么?不过他也知,月儿这个婢子向来笨拙老实,有一说一,只怕流苏姑姑和母妃真的没有安顿和他相关的事。   木苏微微偏过头,扫过他失落低垂的神情,好像还要揭他伤疤似的,替他问出来:“这糕点只是给我的?没有殿下的?”   “啊。”月儿一怔,随即摇摇头,“殿下不爱吃这甜食的,所以流苏姑姑也没有给殿下准备些。”   “这样啊。”木苏低下头又看了漓央一眼,却发现他正看着桌上那个精致的烤漆食盒发呆。   漓央哪里是不爱吃那些甜食,只是生活在深宫里,不能有贪食的嗜好罢了。他至今都记得,九岁那年,宫里闹得沸沸扬扬那件事。只比他大五个月的八皇子因着贪吃,接过后宫里某个妃嫔给的糕点,然后便死了。   当时他年纪小,也不大记得清谁是谁,只记得那段时间,后宫里天天有嫔妃哭嚎着,被拖进冷宫里,血迹沿着宫里的廊道拖了一地。流苏姑姑怕极了,便抱着他,日日与他说,千万不要吃外面人给的东西。   小孩子,哪里能经得住那些甜美糕点的诱惑?只是一想起那个吃了甜食糕点而死去的小哥哥,漓央便再不敢喜欢这些东西了。他的冷淡,倒让流苏也以为,他从小便是不喜欢吃这些甜点的。   月儿送完了糕点,回西殿去了。   木苏将食盒揭开,甜丝丝的桂花香随着热腾腾的蒸气扑鼻而来。笼屉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块块小小的晶莹糯白的桂花糕,软软溜溜的,光卖相便叫人忍不住想尝一尝。   她夹了一块,咬了半口,软糯弹牙,唇齿留香。原先她家里外婆便是开糕点铺子的,小时候她最爱偷吃外婆做好的桂花糕,以为外婆做的便是天下最好吃的糯米桂花糕了,没想到流苏姑姑做的,比外婆做的还要好吃呢。   不过宫里食材比民间要讲究上许多,上好的御供糯米,宫里精养出来的珍品桂花,做出来的糕点,哪里是民间糕点铺子能比得上的。   “唔……”漓央见她吃得欢畅,狭长漂亮的漆黑眼睛也眯起来,不禁有些吃味地出声:“有那么好吃么?”他也想尝一尝,只是又有些拉不下脸面,流苏姑姑都未给他备着,他哪好意思去要着吃。   木苏两块已经吞到肚子里,夹起第三块又咬了半口,听漓央问询,低头看了看筷子上的糕点,又抬头看了看漓央,见他也盯着自己的筷头。好似有些不舍地挣扎了一下,她伸手就着,往漓央那里探了探,嘴里吃着半块,也顾不得说话。   大约是那半块莹白软糯的桂花糕诱人的很,漓央选择性忽视了上面的牙印,歪着头就着木苏的筷子将那半块咬在嘴里。   ……好像,和平日里御膳房做的点心也没什么不一样,确实都很香甜可口,不过也不至于像木苏表现得那般惊艳好吃吧?   木苏咽下嘴里的半块,又夹了一块咬了半口。这回她倒是细细品味了,边吃边说:“比上一块更好吃了,呐,殿下尝尝?”   漓央疑惑地看着她,将信将疑把她又递送过来的半块吃了,等吞下肚子里,才出声:“一样啊。”   木苏把筷尖含在嘴里,轻轻吮了吮:“一样吗?我怎么尝着比刚刚更甜了呀?”   漓央从她戏谑的眼神里,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去捂自己的嘴。   木苏笑得更为猖獗:“你刚刚吞下去了。”   漓央又羞得生气了:“你怎么!怎么这么坏!”   “我也吃了呀。”木苏及其无辜的表情,又把漓央气到说不出话来。   ……   漓央以为木苏今早说日后由她为他束发的话,只是一个玩笑,却没想到,木苏在用过早膳去了西殿之后,当真与她母妃说了。   流苏刚应了木苏感谢的话,说她若爱吃糯米桂花糕,她便给她多做些吃。又听得木苏说她这些日子平白宿在雨霖宫,给九殿下和娘娘都添了麻烦,平日里东殿诗琴书棋两个小宫人伺候九皇子漓央一个正好,如今又加上一个她,难免照顾不周到,又怠慢了殿下,木苏心里内疚的很,不敢再拖累娘娘和殿下了。   她说她笨手笨脚也不会做什么,唯独能帮着殿下更衣束发,聊表心意了。   流苏听她说竟然要伺候漓央,自然觉得此事万万不可。她与漓儿已受着安如眉庇佑这么多年月,如今娘娘的亲生女儿好不容易寻回来,怎么能再伺候漓儿呢?这不是要折煞她和漓儿么?   “这可万万使不得。您是娘娘的……外甥女儿,合该是再让内务府往咱们雨霖宫多遣几个宫人伺候的,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今儿个便去内务府和王总管说一声去,让他挑几个伶俐的小宫女送过来。娘娘您觉得呢?”   安如眉靠在贵妃榻上,纤白似玉的手里捧着一杯碧螺春,垂下眼,笑着说:“我觉得,宫里添几个丫头这事儿,倒也不急在一时。”   “唉?”流苏稍微有些意外,不理解安如眉怎么舍得叫木苏受一点儿委屈,她是极心疼木苏这孩子的。   安如眉伸手拂了拂茶沫子,意有所指道:“我们这宫里,不比其他六宫,在陛下那里最不受宠。而陛下却又看重漓儿,不知多人盯着漓儿那处呢,咱们宫里又不好叫新来的奴婢随意走动打探,所以寻几个宫女的事儿,还是拖一拖才好。再者,过了年漓儿便十七了。”安如眉说到此处,突然抬眼看了木苏一眼,复又垂下眼睑。   “他到了十七,陛下就会急着给他寻一门亲事,那时候咱们宫里再添人丁,人手自然便宽裕了。”   现在已经是初秋,离过年还有几个月。   流苏脸上还有些愁色:“可这几个月,表小姐辛苦怎么姑且得过?”而且入了冬之后,每日五更便得起身叫漓儿梳洗,那可真真是难熬辛苦了。   “不妨事。”木苏笑着,“我在老家的学堂,也是不到五更天便起身了,叫起殿下也不过顺带的事,谈不上什么辛苦。”   好似怕流苏继续缠着要给木苏找几个支使宫婢的话题,安如眉放下茶,有些惊喜,兴味盎然地询问:“你在家乡还读过书?不如姨娘来考考你……”   被这般接了话头,流苏也不好再坚持,只心中暗下心思,必要加倍照顾好木苏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章都是甜齁甜齁的 女主不要脸起来更得心应手了(大误) 并没有三更orz 卡文卡到整个人丧得不像样QAQ 对不起啊 ☆、第 28 章   怕木苏在深宫里待得无趣,安如眉给她挑了好些画册小说,多是大兆开国以来街谈巷语,稗官野史。   木苏生长在民间,所见三教九流逸闻趣事,可比宫中这些书册上纪录的还要精彩些许。她本不大喜欢这些捕风捉影的猎奇之事,不过也不好推辞安如眉的好意,便接了下来,自己又在安如眉的藏书里挑了几本她未见的精品孤本,也颇为圆满了。   木苏怀里抱着书离去之后,安如眉懒洋洋地半躺半卧回榻上,慵懒无力地唤了几声:“流苏~”   流苏就在外面绣床前坐着,前几日从仓库里挑了一匹素雅浅紫色的金银织锦缎,想着快入冬了,织锦缎面紧密厚实,正好与木苏做一件冬衣。   听见内室安如眉唤她,不过对方软绵绵的声音,想也知道是她的娘娘又借故要缠她,不是什么正经事,流苏便没有放下手里的活计,只侧过身子往内室里看了一眼:“怎么了呀?”   安如眉叫了几声,也不见流苏进来,便道:“你在外面做什么呢?进来陪我啊。”   流苏回过头,继续绕着手里的丝线,笑着说:“我在外面也不是一样陪你嘛。你别闹,我正忙着给木苏做冬衣呢,一会儿你出来帮着我量一量,我见那孩子几乎有你这般高了……”   安如眉未出阁时,就是京城里闻名的高挑美人,身长堪有七尺,比很多男子都要高。木苏显然是随了安如眉,身材也颇高挑,流苏目测过,她几乎都和漓央一般高了。   自打安如眉在皇帝那里撤了头牌,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后,雨霖宫里很多事便需她们自己亲力亲为了。像添置新衣这种事,一般都是流苏亲手为安如眉和漓央剪裁,也省得通到内务府的时候,看内官的脸色,受他们的风言风语,无非说什么自家娘娘又不争宠,做新衣裳有什么用。   流苏年轻的时候,也因着不晓得这宫里的势利,遭了几次委屈。后来为了不受这窝囊气,便自己学着做衣裳。她本就好针线,虽说念书脑子不太转得过来,不过手可是这宫里顶尖的灵巧。   跟着宫里内务织造的绣娘学了段日子便有模有样,流苏裁成的衣裳就几乎和内务府织造的没什么两样了。雨霖宫里又不缺绸子布料,流苏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做几件做几件,不必说心里有多自由畅快。   后来安如眉见她剪裁的漂亮有趣,也说些自己想要的款式,流苏无不巧手天成,做出来的衣裳竟比宫里那些娘娘身上的更精巧有新意。两人躲在雨霖宫里,流苏研究些衣着花色,尝试做些点心,安如眉看书练字,打发着时间,日子过得倒也其乐无穷。   安如眉听见流苏在做衣裳,:“你怎么不对我这么殷勤呢?你都好几年没给我做一件新衣裳了……”   “好几年?”流苏笑着啐她,“娘娘您今年开春那件绿薄纱裙,还有夏天那件藕粉色的凉衫儿,那是谁给你做的呀?”   安如眉翻了个身,趴在那里,云鬓坠在榻边,懒懒地笑:“你倒记得清楚……那我不管,今年秋天你再帮我裁一件来。”   “人家皇后的新衣裳都没你换得勤呢!”流苏揶揄她。   “皇后没人疼,可我有人疼啊!”安如眉眯着眼睛,笑得益发舒悦。后宫里那些为了皇帝的宠爱争得你死我活的女人,哪一个有她现在过得舒坦快活。   流苏听她这么说,稍微有些脸红,轻声嗔怪:“就娘娘会安抚人……且放心吧,新衣裳我给你备着呢,过段时间就做好了。”   “哟。”安如眉下榻来,出了内室站在流苏身后抱她,身子都压在她娇小的背上,在流苏耳边笑着说,“还是你知道疼我。”   流苏叫起来:“哎呀……娘娘不要闹,线乱啦!”   ……   漓央入了户部的第二天,诗琴果真没来叫起,反而换了木苏。她在殿外叩门,如同诗琴那般守礼尽责:“殿下,您该起了。”当真是一丝一毫的毛病都挑不出。   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的漓央只好硬着头皮去给她开了门,她勾着唇角,就站在门口对着他笑:“从今往后,怕是除了我,再没人能碰殿下的头发了。”她不急不缓,仿佛宣示了主权,他的头发从此以后,都归她所有。   漓央从她漆黑的眼底,看到了可怕的占有欲。   ……   不过半月,秋风渐起,便又到了秋狝(xian,三声,围猎之意)之时。   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要携着文武百官和皇子贵戚们,去京城北郊的围场狩猎。本朝京中奉职的大臣子女,十五岁以上,均可自备马匹弓箭,报与围场管事知晓,领了牌子,便可入场参与秋狝大典。   历代大兆皇帝,都十分重视秋狝大典。   一者,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田猎使粮食土地免于动物妨害,当然算得上一件顶重要的事,天子率领着百官皇室先做出表率,下当效仿,举国推行田猎之风,也为不久的秋收做好准备。   二者,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每年的秋狝大典上,武将骑射竞逐相互比攀,文臣作赋夸耀天子圣德国力永昌,皇帝便在猎场里检阅一年多来的治军成效,以论赏罚。   离秋猎不到两日,流苏便着急上了火。去年漓儿正好满了十五岁,也被皇帝钦点了,跟着去了猎场。他向来体弱,骑御之术也不尽如人意,围猎之时不慎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扭伤了腿,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好,今年流苏说什么也不敢再让他跟着去了。   可皇家秋狝,为天下表率,漓央身为皇子,哪有推逃之理?陛下也必定是不依的。   安如眉也不能因着这种事给漓央在皇帝面前求情,看着流苏在地下烦恼地绕来绕去,忧虑又无奈地叹气:“担心也无用,与其在这里像热锅上的蚂蚁绕得我头晕,不如去替漓儿备一个大些稳当些的鞍子,寻匹温顺乖巧的马儿。”   木苏从东殿进来的时候,流苏领着星儿正要急急忙忙出门去。   她唤了一声:“流苏姑姑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太仆寺为殿下寻一匹马儿来。”   木苏便知道了,她怕是正为漓央准备着过几日去秋狝的行李。不过……据木苏在北地时的所见推测,小殿下宁可坐着马车一路颠簸,也不愿去骑马,想来他的骑射之术恐怕并不好。   这回可是木苏想得差了,漓央的骑射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奇差无比。皇帝也是知道漓央的骑术,故而也并不强人所难,只让他随着文官一起在场外看看别人狩猎便好,自己就不必下场了。   尽管皇帝体恤,可宗室里的皇子王孙向来都是文武兼修,出了漓央这样的偏才,尤其还有涟喻这样把他视为眼中钉的宗亲,当然免不了挖苦嘲笑一番。   去年漓央本来好好在围场外面安安分分地瞧着,涟喻却带着人过来取笑挑衅。漓央自然是没让他讨到什么便宜,涟喻便恼羞成怒地扬鞭,惊到了漓央坐下的马,瞬间窜奔进了猎场。眼看着马儿越跑越快,情况万分危急,漓央只好当机立断,舍了马护着身子滚落下来,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惨剧。   他当时伤得并不重,只休息几日便无事了,不过为了让涟喻多付出些代价,在皇帝面前他自然要卖一卖惨,顺带让涟喻放松警惕,得意忘形上几日,便把他的针对废了个七七八八。   也是那件事后,涟喻更将他视作心头大患,竟然想出了让皇帝派他去北地抚赈,自己派人路途刺杀这等阴毒的法子。   而经过去年猎场一事,漓央看见马匹便有些发怵,能免了骑马就尽量免了,不过今年秋猎,是怎么也躲不过了。   流苏当天下午便从太仆寺将马借了回来,太仆寺的寺卿听说是九皇子殿下要用,特地挑了一匹骟马,唤作乌啼月。   这匹马通体雪白,四蹄乌黑,额间鬃毛打了半个弯旋,好似一轮残月,又因着此马脊背宽硕,就算两个人共骑,跑起来也稳稳当当四蹄生风,太仆寺里有个小吏便玩笑道,若当年牛郎织女骑着这样一匹神骏私奔而去,哪还会有后来“牛女相望处,星桥不碍东西”这样的诗。也因这一句趣意之言,就给这马起了名叫乌啼月。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科普小课堂 1、关于这个身高七尺的问题。 古代不同朝代一尺的标准不一样,商朝大约是15-16cm,战国时期23cm左右(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邹忌讽齐王纳谏》,大约就是184的美男子)汉代是23-24cm((诸葛亮)身高八尺,犹如松柏——《三国志·诸葛亮传》,丞相大约也是184-192的美男子),隋唐一尺就有30cm左右了,到了明清时期,一尺约34-35cm,现代一尺33.33cm。【渣作者的这个尺取24cm多一点,七尺大约也就是个170cm+,现在168-172的妹子也很多嘛!而且重点是,小殿下也只有170+哈哈哈哈哈哈(突然笑死)】 2、关于秋狝 秋狝又叫秋猎,古代有这个传统,春秋末年就有关于秋猎的记载了,(《左传·隐公五年》:“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农隙以讲事也。”)古时候打秋猎一般是田猎,为了让动物不要去吃庄稼保丰收,还有就是为了练兵啦。 3、关于乌啼月 是宋代词人贺铸的一首词,又叫乌夜啼,全文是这样的:“牛女相望处,星桥不碍东西。重墙未抵蓬山远,却恨画楼低。细字频传幽怨,凝缸长照单栖。城乌可是知人意,偏向月明啼。” 你们以为渣作者是真的想给你们科普嘛?颗颗,当然是为了花式普雷了(×喂) 这个是前天欠的更新Orz 渣作者高估自己了,状态真的是超级差,卡得要死人又丧,写到半夜写了一半实在写不动了说第二天起来写吧,结果起来一看昨晚写什么jb玩意然后就全删了。。。。 真·渣渣作者QAQ ☆、第 29 章   秋狝大典少则半月,多则持续一月有余,除去护卫皇室安危的内宫禁卫,王公大臣,入围狩猎者有上万人众,多是各地征调出来的精锐将士。平日里很多驻守在外的将军们也借此时机受诏入京,率领将士,以围猎猛兽,向天子及朝觐藩属夸耀大兆三军的雄姿。   北郊围场占地横跨了一州四县,内里峰峦叠据,沟壑纵横,群林蔽日,南起京郊,北抵商州东南,是一所纵横方圆两百里的大型皇家猎苑。围场深处是大围座,可猎虎豹豺狼这样的大型野兽,外面是小围座,多野雉野兔狐鹿这些体型稍小性格也不凶残的动物,专供随行的王公大臣们游猎取乐。大小围座之间用天然的山石屏障圈界相隔,皇帝的御营大帐就设在北郊围场外围的行宫之中,供随行的皇族贵戚歇息之用。   漓央随皇帝出行前一晚,本要跟着他去北郊围场伺候起居的书棋不知怎么的,居然吃坏了肚子,看诊后说是痢疾。书棋一下病得不能随行,皇子行猎,又不同于那些女眷诰命夫人小姐们,带着侍女一来不大方便,二来也叫人耻笑。   流苏更为上火,直说平日要是宫里多备着几个使役宫人,何至于这等当紧时候无人可以支使。言语间隐隐有些怪怨安如眉的意思。安如眉倒是体谅她为母的心焦,只在一旁委屈地努努嘴,也不接茬去火上浇油了。   再者,她反而觉得,漓央这孩子虽然身子孱弱,心性却极为坚强,也并不是吃不得苦。不过一场随猎而已,难道他还照顾不了自己十来天了?   漓央反倒宽慰流苏道:“皇兄们随父皇狩猎时,身边多跟随着的是武卫近侍,不带小厮的。我本来也不欲带书棋,只是为了不让母妃和姑姑担心,才答应姑姑让书棋随行,而今书棋去不了,看来是天意如此。我有韩队正护卫,流苏姑姑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怎么行!去年我没让人去照顾你,你便从马上跌下来将我吓个半死,今年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流苏执意,两人相持不下,“要不然这次你带诗琴去吧,她心细,照顾人又周全,必定不让你受委屈的……”   安如眉暗暗蹙眉,叫了已经急得顾不上些许体面的流苏一声:“你且不要说胡话了,皇家围猎,哪能让漓儿在陛下面前坏了体统。再说,诗琴心细是心细,可那婢子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见了老鼠都要吓得叫起来,你怎么叫她跟着漓儿去猎场那种地方伺候?”   流苏还是不依:“那星儿月儿……”   站在外殿的星儿月儿听见,也是惊吓着连连摇头往外面躲。围猎场里那些捕杀猎物的血腥场面,她们也不大敢见。   “行啦,你以为这些小宫女都是我呢?”安如眉揽了揽流苏的肩,也许是在漓央面前,行为还克制些,没把急得哭出来的流苏搂进怀里哄一哄。   流苏伊伊囔囔地说:“娘娘不就是十五岁的时候跟着相爷进了秋猎围场么!还是当年京城贵女中行猎的头筹呢!星儿月儿今年都二十了,诗琴也十八了,她们的年纪比娘娘当年还大呢,可怎么就这么不顶用啊!”   被点了名的三个小宫女缩着脖子,兢兢战战做鸵鸟状。贵妃娘娘年轻时的风采,现在宫里都有姑姑还曾说起,故而她们也曾有所耳闻。圣上刚登帝位时,年轻气盛,八方诸侯多有不服,而他为了震慑诸侯,也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秋狝大典。   那一年秋狝中,陛下曾在一日内连射中六只獾猪,射术引得众人无不诚服。也是那年,刚行了笈礼还未出阁的安如眉跟着相爷参加了那场秋狝,以一鹿一狍的骄人战绩成为参猎诸多贵女的表率而备受瞩目。   那场秋狝让安如眉名动京师,城中盛传安相府中的千金不止相貌姣美似仙子,更有一手好骑射之术,知书达理文武兼备,就连陛下也对其大加赞誉,称她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   一时间朝中王侯将相竞相来安府求娶安如眉,提亲的人差点将门槛都踩破了。而这些人里,多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竟没一个能入安如眉的眼。后来皇帝便亲自来将安如眉以贵妃金册求娶了去,不知道伤透了多少五陵少年心。   此刻安如眉搂着流苏的肩劝慰着,旁人只当她与流苏姐妹情深,漓央却不自在地撇开了头,神色也略微有些僵硬尴尬,应了一声:“母妃说的正是,儿子不能在父皇面前失了礼数体统,带着侍女照料一事,流苏姑姑再不必提了……”   他转过脸的方向,木苏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道:“原来王侯贵女也是可以参加围猎的么?”   漓央愣了一愣,轻声道:“原先是不许的,不过高宗有个极宠爱的硕姜公主。硕姜公主从小就好舞枪弄棒,骑射了得。每每高宗行猎,她都会跟着去的。后来高宗维安十二年,西北之地起了叛乱,不得已高宗将最宠爱的硕姜公主嫁过去和亲。硕姜公主和西北的蛮王成了亲不到一年,就平了西北的叛乱,割了蛮王的头颅献在高宗御前。回来之后,高宗封赏了她,后来每每秋狝,便都有似硕姜公主这般的奇女子跃跃欲试,来参加秋猎,传至今,便成了一项不成文的规矩了。”   漓央为她解完疑惑,下意识又去看了安如眉一眼。安如眉反而看着木苏,脸上是兴味颇浓的表情:“怎么,木苏莫非听得心动,也想去看看?”   “如若能跟着殿下去见识一番,我自然是想去的。”木苏话头一转,“我会些骑射之术,在家乡也曾参加过田猎,射得好几只偷鸡的黄鼠狼呢。如果可以去的话,兴许能对殿下照顾一二。”   “照顾”二字,在木苏唇齿间滚出来,听在漓央耳中,倒似带了某种暧昧的绮念。   两人视线不经意对上,漓央脸色发红地慌张躲开眼,已经完全肯定,那不是他自己产生的什么绮念,而是木苏她,真的准备好好“照顾”他。   流苏听到木苏这样承诺,当即便大喜过望,也极力想让她跟着漓央去北郊围场了。   还是安如眉冷静道:“且慢着,我要看看你马上的工夫是不是有余力照顾漓儿,猎场那种地方,终究还是危险的。”   流苏被她一句冷水浇醒,也马上反应过来了,忙道:“实在不行木苏也不能去的,千万不要因着贪玩去凑这样的热闹!”   “行了,你去将那匹乌啼月牵来,让木苏试试。”安如眉见她紧张得错乱,当即也好笑。   木苏上了马,信马游缰闲庭散步般在旷阔的雨霖宫前院跑了几圈,见西殿台阶上安如眉冲她招了招手,便控着缰绳过来,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   “拽我上去。”安如眉朝她伸手。   木苏了悟,身子稍微往前靠了靠,将坐鞍空出一半来,握住了安如眉的手,松开脚蹬,让她踩着上来,坐到了自己身后。   流苏起先看着她两个人在前院跑起来还有些怕,但看安如眉面色无异,便觉得有趣起来,也怪想和安如眉同骑看看的。   安如眉察觉到了下面的流苏伸直脖子蠢蠢欲动的样子,便拍了拍木苏的肩膀:“很稳当,你下去吧,我多年没有骑马,有些技痒。”   木苏下了马,将手里的缰绳交接给安如眉:“那娘娘,明日我能不能和殿下一起……”   “可以,你骑术好,多照应他些,别让他再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刚答应完木苏,就转头和流苏说:“你上来,我带你去后院跑一圈。”   流苏费力地爬上马背,被安如眉载着往后院那片竹林去了。木苏回过头,看见檐下的漓央面色不愉地看着他,唇角绷紧,便往他那边走过去。   没想到漓央见她走过来,哼了一声,甩袖子就要回东殿。   什么不会骑马!这个骗子!骑得比他要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没想到吧!.jpg 安娘娘和流苏先同骑去钻小树林了哈哈哈哈哈 ☆、第 30 章   嗯?生气了吗?   木苏站在殿前阶上,看着漓央离去的背影,没有动。   在西殿这边候着的诗琴看到主子起步回了东殿,自然也默默跟上。   入了秋,傍晚的天气,已经转凉了。秋风拂过,几片枯黄的竹叶飘过木苏身前,旋落在她的脚边。   她转头看了看西边,后面便是雨霖宫后院的翠竹林,在高耸雄伟的宫顶飞檐的遮掩下,只能看到上方竹子顶端尚显青绿的竹叶,随着微风,在轻轻摆动,伴着细碎的沙沙声响。明明是那么细弱的茎杆,却意外地坚韧。   真是极美的风骨。木苏勾了勾唇角,突然有一种想要听到他折断时发出脆响声的欲口望。   会疼得发抖,哀弱地哭起来的吧。   木苏弯着唇角,闭上了眼睛,仰起了头。相当美妙的声音呢。   ……   用过晚膳,西殿的流苏姑姑又过来,身后的月儿捧着护膝护腕护垫等物,还有前几日为木苏做好的几件冬衣。   主殿前厅不见人伺候,只有木苏刚用完晚膳,还没有回房,在前厅供来客闲坐的榻上掌着灯看书。   流苏环视了一圈,不见人影,便对着木苏询问:“诗琴那丫头呢?”   木苏合上手中的书,下榻来:“她在偏殿给书棋煎药呢。”   流苏点点头,明了了,为书棋同情地叹息了一声:“可怜见的……”   “这么晚了,您来有什么事?”木苏瞥见她乌云般的发髻虽然整理过,不过还是稍稍有些凌乱,发间还隐了半片竹叶,眸光中便透出些许疑惑来,不知刚刚流苏姑姑与贵妃娘娘骑马,怎地将叶子都沾到头发里。   见木苏盯着她的头发瞧,流苏心虚地避开,抬手掩饰般遮挡整理了一下头发,娟秀的面容隐隐便泛起了红,忙说:“我来为你和漓儿送些护具来,明日劳烦你照看着他。他现在在书房吗?”   “兴许吧……”木苏并未和她讲,小殿下现在正和自己闹着别扭,晚饭都躲在房里,没有出来吃。她面上摆出不动声色的浅笑,“您若寻殿下有事,我现在就去替您通禀一声。”木苏嘴上这般应着,作势便要往内殿去。   流苏却以为漓央刚在户部任了职,公事繁忙,刚吃了晚饭便又去书房处理公文了,自然不好再打搅,便拦住了木苏:“他明天要随着陛下出猎,今夜怕是还有诸多要务需要打点处理,我便不进去了。东西就放在你这里,明日代我交给殿下吧。”   木苏含笑,点头应下:“您的嘱托,木苏谨记着,会转告与殿下的。”   月儿上前来,将手中捧着的一并物件轻放在榻上,躬身退下。   “那我这里便无事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明日可有你受累呢。”流苏笑吟吟地落下心中一块大石。月余的相处,只觉得木苏这孩子性子当真随了娘娘,稳稳当当的,人也沉静牢靠,她心里对这孩子也喜欢的紧,又因着心怀愧疚,便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木苏将两人送出殿外,重新踏进殿来,看着她刚刚坐过的榻上放着的护具衣物。护具一副是新的,做工考究些,看起来是出自内务府的制式,想必是她突然要跟着去秋猎,流苏临时遣人去内务府又讨要了一副护具给她。还有一副护具是旧的,去年漓央用过,今年木苏替他改了改,又多塞了衬料进去。   护具旁整整齐齐叠着一件淡紫色的雅致宫装,样式高贵别致,衣襟上的盘扣都是用浅粉色的碧玺宝石缀出来的,木苏虚长十六岁,竟未见过这般用心裁制出来的漂亮衣裳。   摸了摸上等的衣裳绸料,木苏沉着眼,淡淡笑了笑,这便是皇家的手笔了,穷极了世间的奢华。   有时候,还真是叫人羡慕呢。   她抱起那副流苏给漓央准备的护具,往漓央房间的方向走去。公务?今天的小殿下,并没什么公务要处理。既然有了去找他的理由,那便,去哄哄闹别扭的小殿下吧。   之所以刚刚没有去找他,是怕自己扭曲的心思,会吓到他。可现在,木苏一点都不介意,想让他知道,他们置换的命运,曾给她带来多深切的苦难。她甚至想要让他,随着她一起,在痛苦里沉沦扭曲。   ……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漓央黛墨色的细眉不自知地轻抬了一下。整个东殿,只有木苏有时候才会不管礼数,直接推开他的门进来,甚至在他身上留下放肆过的痕迹。   大多数的时候,明明身体很快乐,漓央却瘫在榻上,仰望着头顶上晃动的帷幔,神思散乱而困惑。   他困惑着,正在被拥抱的自己,究竟是不是被爱着。有时候,那种被喜欢充溢的心情满满当当的,尤其是自己被那双漆黑得像深井的眼睛凝望着的时候,古幽冷彻的井底,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晃动的样子,好像在诱惑着他跳下去,融进她的眼睛里。   但是大多数时候,漓央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到自己。就好像那次在马车上,她不着痕迹地回避开他的眼睛,并不去看他。   他像飘荡在惊涛巨浪里的一叶孤舟,被她轻易地掌控着推向骇浪最高处,而她急速地退去,任由他无依无靠地从空中摔下来,一次又一次心惊胆战自己是否会摔得粉身碎骨。   直到现在,漓央觉得,他和木苏的关系,只是木苏单方面开始的一场游戏,而她可以随时叫停,然后把自己丢在漩涡里,抽身离去。   纠结,无助,困惑,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漓央也想让自己有骨气一点——你看她啊,戏弄你,欺骗你,折辱你,践踏你,为什么不离开她,和她划清界限呢?   可随即就泄了气。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也从来不在意他是否跟随,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名分上的关系界限,又怎么划得清。   木苏已经进房间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漓央心中揪紧了,可却像屋子里没有她这个人似的,躺在床上,不出声,也不动一动。   她走近了,弯下腰来,像抚摸小猫小狗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带着笑音,道:“生我的气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还有三四章就完结了Orz ☆、第 31 章   漓央蹙着眉,别开头,抬手将木苏的手拍开,脸色微冷,薄红的唇抿得越发紧了。   木苏垂眼看了看自己被他拍红的手背,无甚情绪笑了一声:“几日没有和殿下坦诚相见,殿下的脾气倒见长了。”   一个“坦诚相见”,一语双关,漓央被她这样点化,自然更羞恼几分,只死死咬着唇角,抵压住喉间的酸涩之意,就是不张口出声。   他怕自己一张口就要示弱流泪,哭出来了。总归是他先不占理的,也活该被这般轻贱。   木苏见他躲在被中,委屈巴巴却一副抵死不出声的姿态,当即捏着他的下巴俯下身来,半撑着床边,低头覆上他的唇。   不是什么惩罚,就是见他嘴唇红润像可口的樱桃果子,想尝一尝罢了。   一句话还未说便被压在床上又遭了一通轻薄,漓央终是绷不住,挣扎了起来。他的手从被里伸出来,去推木苏发沉的身子。软绵绵推了两下,压在他身上的人纹丝也不动,反而一边吻着他一边发出低低的气音,像是笑了。   她……又在笑什么?   热息落在漓央颊边,他愣神的空当,手腕就被抓住了。   木苏的脸就在上方不到一寸的距离,黑亮的眼睛在微弱的烛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满眼的欢喜笑意,就像要溢出来一样。   漓央眨了眨眼,脸色一下涨得通红。   “嗯?害羞了吗?”木苏脸上的笑意更浓,“现在还生气吗?”   漓央的眼神飘忽到一边,脸上发烫:“……没有。”他根本没有资格生气吧。   其实他看到木苏骑术很好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欺骗了。她会骑马,却在回程的路上说不会,骗他和她同乘马车。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生气,不想理她,可是回到房间自己躲在被子里想一想……   她撒谎,是因为想和自己在一起吗?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理由,突然有一点开心,但是心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就像此刻这样有点开心又有点躁郁的心情。漓央看向一旁的挽幛纱帘,小声说:“你出去吧,我要睡了……”思绪很乱,她忽冷忽热的态度,也让他拿不定主意。   木苏盯着他,看了片刻,说:“现在,我不会再给你躲着我的机会了。”   这话耳熟,漓央曾在她这里听过。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便又听她说——   “你觉得我既然进来了,会这么轻易就出去吗?”木苏突然从床下翻身上来,将漓央的下巴扭回来摆正。   漓央颓丧。是啊,这个游戏是她开始的,哪容得他来喊停。   他垂下眼睛,轻声道:“……那你想怎么样?”   温暖的指腹摩挲着漓央的脸,划出些许暧昧的情愫,木苏只挑着嘴角的笑,垂头看着他,这回轮到她不答话了。   漓央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明白了她的意思,用那只没有被她攥住的手揭开被子,单手解开里衣的系带,极力崩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不是要做吗?做完就出去……”   木苏见他突然这样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蹙起眉。在表情不受她控制变成狂风骤雨般明显的不悦之前,她用力将漓央柔软的身子扳了过去,让他趴在床上,背对着便看不到她的表情了。   她的脾气一向不大好,小时候在家乡便是一群孩子里的混世魔王,谁要招惹了她,不闹个天翻地覆是不罢休的。后来进了学堂,年岁渐长,才稍微有些克制斯文,也装模装样学一学读书人的体面。   “做完了就出去?”背后的木苏似冷笑了一声,她凑近他的耳边,语调又暧口昧又坏,“那这一整晚,怕是也完不了了……”   漓央也不知自己身体里,究竟被嵌进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弄。温腻的白玉坠子垂下一穗儿明黄色,沾浸了些水泽,荡荡地在两条莹白玉般的月退间摆动着。   整张脸都浸在羞耻的通红里,漓央收回了向下看过去的目光。他将唇角咬出了血,不知怎么的,眼泪止不住一样,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并不痛,反而产生了让人害怕的欢愉感觉。木苏身上衣物完整,她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控制着身体产生的每一个感觉,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那种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他自己的感觉又出现了。她不再紧贴他的身体,亲吻他的嘴唇和肌肤,她像个无情的旁观者,像个冷酷的实践者,只是用冰冷的东西,来刺探他身体所能产生的反应。   明明是两个人的亲密游戏,漓央却感觉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冷。他想要立刻结束这种没有温情的试探,这对他来说像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和酷刑。   他的身体发起了抖,抖得不像样子。木苏扶住了他的头,看着他的脸上浸满了晶莹的泪泽,只沉着眼,看着他,不说话。   朦胧的泪光里,漓央看见她漆黑的眼珠,像是行走在风雪夜里,看见了火光。   下唇颤抖着,他终于像要冻死的人一样乞求她:“冷……”他试探着向她靠近,像是在靠近唯一的热源。   他将自己发凉的唇贴上了她的温热,团紧身子尽量缩在她怀里。   “你想让我抱你吗?”木苏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嗯。”漓央的脸红得如同滴血,细细地应了一声,点点头。   一刹那,木苏笑了。就像翻滚着狂涛巨浪,经历着暴风雨的海面,突然间,阴云破开,温暖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被风暴摧残得摇摇欲坠的桅杆甲板上。   木苏伸手,将他全部环抱进怀里。温热的肌肤贴紧,熨烫着彼此的身体,细碎晶莹的汗珠沿着细腻的肌理纹路,带着潮热湿意,滚落下来。   天气终于放晴了。   ……   北郊围场里,一年一度的秋猎终于拉开了序幕。   秋狝大典开始之时,先于北郊行宫祭天礼地,祈求先祖上天庇佑,随后皇帝钦点百余人,组成小猎先遣队伍,在外围猎场试一试身手,为两三日之后的大猎活动预热演练。   小猎活动不比大猎讲究,有兴趣的,几乎都能下场,在外面的小围座里得些捕猎的乐趣。更有本事些的,便要往更深处的大围座走了。   两日小猎下来,不少人都收获颇丰,就连不少来参加秋狝大典的女眷,也能布下网子,合力搂着一两只野兔。   木苏来到北郊围场几日,就见不少女眷手里团玩着几只小野兔了。这些女眷们向来心肠软,捉到了小的不忍心吃,再者小兔儿也不像大兔子那样胡乱踢蹬,好控制些,毛毛软软的一团,很讨女孩子的欢心。   跟着漓央这一队侍卫,十来个人,由韩队正带着,这几天也猎了不少,只不过这当中没一件猎物是漓央亲手猎到的罢了。   一群人罢猎回来,韩队正招呼着大伙儿将今日猎获送至御营处,由御厨庖解烹饪,晚宴之时,皇帝会将今日共获的野味分赏给各路王公诸侯,剩下的层层下拨,以示天恩浩荡。   木苏骑着漓央的那匹乌啼月,见漓央站在行宫垛墙上,扶着墙眼巴巴望着。他骑术不好,这两日也一直没有下场来,只在外面远远观望过几次,看到木苏举弓射猎的样子,心痒得不行。   此刻夕阳西下,白日里人满为患的小围座,已经不见多少人了,大家都收拾猎物,各自回营帐去,等着今晚大宴,为明日的大猎饯行欢庆。   木苏扯着马缰,随人进了行宫,到垛墙下的台阶处等着漓央下来。   漓央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见木苏正抚着乌啼月脖颈上的鬃毛,见他过来,歪着头笑一笑:“殿下要不要去猎场里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漓央(对手指):想……想被亲亲抱抱举高高…… 殿下应该算……彻底完了吧。 ☆、第 32 章   漓央当然是想出去看看的,但是看了一眼木苏身边的高大矫健的乌啼月,又忧虑地蹙起了眉。自打去年发生了意外,漓央就有些畏惧这种高头大马,想着自己若是不小心再从马背上摔下来,这匹马这般健壮,他这样细弱的身子骨可经不住它一蹄的践踏。   乌啼月被木苏摸着鬃毛,悠闲地咀着嘴里的嚼子,不时抬抬蹄子。漓央怕这畜生突然抬蹄踹人,站得也较远,并不上前。   “殿下就不想试试骑着快马奔跑在猎场里的感觉?”木苏还在一旁勾口引诱惑他,“就像乘着风飞起来了……”   漓央抬眼看她一眼,眸光颇幽怨。   “一路上你不是骑着它来的?难不成现在还怕它?”   从皇宫午门整队到北郊围场,除了参猎的将士好手,还有随行的太医御厨并伺候的宫人仆役,大部队行进速度并不快,漓央只要骑着马跟着他们走就行了,这样他还是驾驭得住的。而且当时人那么多,身后还跟着韩队正这一干侍卫保护,也出不了岔子。   现在只有木苏一个人,下了围场马儿肯定是要跑起来的,无人看顾,漓央对自己的骑术水准心知肚明,不大敢冒险。再说他万一出了事,不仅惹得皇帝不悦,怕是还要让木苏受牵累。   “不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木苏看他脸上不甘又纠结的神色,抿起唇忍着笑意:“那……回去吧?”   “嗯。”漓央终于定下主意,向木苏走过来。   “殿下上马吧,这里离内城御营还有些距离呢,我牵着马走。要不然进去之后让旁人看到,我竟与殿下一同徒步前行,该责怪我没有礼数了。”   围场行宫内人多眼杂,漓央也不想多生事端,就应了木苏的话,扳住马鞍跨了上去。   “那殿下可要坐稳咯。”木苏突然笑了一声,揪着缰绳,蹬着脚蹬宽出来的地方,灵活地跃上马背,坐在漓央身后。   她的手两侧伸前握紧了缰绳,恰好回环护住了漓央的上身,夹紧了马腹,略一拉扯,坐下的乌啼月便调转了头,原本向行宫内城营帐方向变成了向外猎场方向。   “喂!”漓央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卦惊吓了一跳,忙抓住木苏伸在他身前的小臂,“你干什么呀!”   “带殿下去兜兜风呀。”木苏从他的肩膀一侧伸出头来,靠在他肩上轻笑。“看西边,好看吗?”她用头顶了顶漓央的脸,让他转过头去看。   西面的山坡上,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像地毯一样厚实毛茸的草甸,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被浓烈的夕阳染得金灿灿的,远处高茂的树木成林,上方盘旋着无数归巢的飞鸟,它们的背后,层云卷染,如同火烧。   自然奇景的瑰丽壮阔,语言不能道出万分之其一。   乌啼月越跑越快,风将漓央的头发吹荡飞扬起来,他们逆着光,连人带马,如同乘着风,跳进那片灿烂辉煌的光芒里。   痛快淋漓。   直到夕阳完全沉下地平线,木苏才拉着乌啼月慢慢停下来。她跳下马,扶着漓央下来。   风吹得漓央玉白色的脸有些泛红,虽然腿有些软,但是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好像还想跃跃欲试再跑一会儿的样子——从小他就没骑着马跑这么快过,也从来不知道这种感觉这么好!   以前对快马只有恐惧的感觉,它们横冲直撞,让他从马上摔下来,差点摔断了腿。可就在刚刚乌啼月载着他飞快地奔跑着,木苏在身后环紧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那种对飞奔的马的恐惧,逐渐减轻最后直到消失,身体全部感官,被身后木苏的温度所占据。   虽然怪难以启齿的,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木苏总能让他产生一种微妙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就像小时候,在母妃和流苏姑姑身边的时候,会很安心地依赖她们。后来长大,知道身为男儿,不应该再去想着依赖谁,也不能展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无论是太傅,还是父皇,都是这样以身作则教导他的。   但是漓央知道,只要是人,无论男女,无论年龄,总会有焦虑、畏惧、猜疑……这是人的本性,只不过有人会表现得明显,有人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罢了。而自古以来教导人坚强,去忍耐那种情绪,对抗那种天性,虽然无可厚非,但对男子的要求更加严苛,便有些像矫枉过正的枷锁。   漓央羡慕木苏这样肆意生长的样子,好像人世间所有划好的条框规矩,是禁锢着世人的枷锁条律,而在她眼里,不值一提。她完全无视那些陈规戒律,甚至还放肆挑衅,把它们像渣滓一样踩碎在地上。   她是女子?是男子?都不是,她是一个活着的人,肆意表达她的喜怒情绪。   “……怎么了?你突然这么看着我……”木苏挑了挑眉,思索了一会儿,“想让我在这野草地里扑倒你吗?”她作势就像扑兔子一样往漓央身上扑过去。   漓央闪避不及,一下被带倒,整个人都给压到厚实的草甸上。   他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木苏,眸色水盈盈的,一时间也没有反抗推拒,倒有点期待她下手的味道。   木苏也低着头看他,眼珠子转了半响,忍了片刻,有些讶异:“……难道殿下真的想在这里和我野战啊?”   漓央脸色霎那间爆红,立刻别开了脸,脑袋转动间,头发上沾了一点草屑。   已经有点默许的意思了——他突然也想放肆一回。   木苏像是野兽一样低下头用鼻子嗅闻着他的脖颈,轻轻啃咬亲吻,发出含混的呼吸声。   她低声说:“殿下该是这猎场里,最珍贵,最美味的猎物了。被我猎到,就永远属于我了。”   漓央的心脏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样。   木苏嗅了片刻,亲吻他的嘴唇。“不过就算殿下愿意,我也不舍得殿下受这样的委屈……”   她起了身,将漓央从地上拉起来,伸手去整理他墨缎似的头发,一边还要伏在他耳边调笑:“这么娇贵细嫩的身子,我都怕枯草细叶划伤你呢……”   她仔细地将每一片细小的草梗从他的发丝间拿下来,眸光翻沉,微烁难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木苏:早晚把你骗上马(划掉)床.jpg 最后一段,渣作者在疯狂暗示,你们聪明的木苏小姐姐可能已经猜到安娘娘和流苏的关系了。(喂,都说出来了!)操碎了心.jpg 这文大部分信息都是沉在表面之下的,看文的小天使自己发掘就好啦。 ☆、第 33 章   第二天一早,上万参猎者便整队进了北郊围场内部的大围座。每年秋狝大典的重头,都在这一场大猎上,这一场紧张刺激的大猎一共将持续六个时辰,猎手们清晨进山,直到傍晚,才能拥簇着皇帝的车驾,满载归来。   而像漓央这样骑术不佳的人,一般皇帝是不会点他们大猎随行的,这些人会留在外面的御营行宫之中,失去大猎合围时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以获赏识恩赐的机会。而这些人中,多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还有些垂垂老矣的王爷,身体有疾的世子。   其他皇子们都跟着皇帝去大猎了,只剩下漓央。他倒是习惯了,待在御营行宫之中也泰然自若,面不改色,没有丝毫羞惭之意。   在大猎行动一开始之前,皇帝就策马前往内围工部提前建好的“看城”内,等待着千余勇士从两翼将大围座之内的野兽驱赶至看城所在的中心包围圈中。   一个多时辰后,两翼终于合围,数千名身体健壮高大的将士连马带人,手持精铁盾牌,围并成名副其实的一圈围城,将驱赶至看城台子前的野兽挡在圈中。   随后,皇帝便整装,与王公们一同出看城,来至合围阵前,亲自指挥着合围数千人继续收缩。直待形势合宜,皇帝便跨马飞骑入阵,亲自随意斩获圈中猎物,驰骋肆意,猎个痛快。而此刻,紧跟于皇帝身后的王公大臣们,也争相投矢,以搏得皇帝的赏识。   今年的大猎合围圈中,收获相当不错,竟有一只吊睛白额的巨虎和一头通体棕黑身长十尺的熊罴。那猛虎已经在虎枪营一众将士枪下毙命,皇帝未能递出头枪,心中颇有遗憾,故而特地吩咐与围着熊罴周旋的将士们,且留它命,他要来亲自递头枪,拿下这猛兽,搏一个吉利的彩头。   既然陛下有令,哪有人敢不从。禁军都尉将枪献上,周旋人等竭力为皇帝创造着机会,皇帝终于寻得了时机,递出手中长口枪,刺入那熊罴腹中。   一时间四周山呼万岁声还未响彻,便见那本应在众禁卫军枪林之下毙命的熊罴暴起,双眼猩红,怒吼着挥掌,将面前递出头枪的皇帝连带座下马匹,一起扫倒,才不甘地咽了最后一口气。   身后禁军连带着随行皇子王爷们,口中惊呼着,齐涌上前,将已经昏迷过去的皇帝从猛兽圈围内,抢回了看城之中。   皇帝在围猎之中受了伤,一下子军心涣散,包围溃败,不少野兽便从缺口中溜蹿奔逃了出去,连着马匹受惊,伤亡践踏又不在少数。   一时间,内围乱作一团,最后不得已,只能提前罢围,收拾残部,散了包围,将圈内的野兽都放了出去,收整回看城幔帐前待命。   皇帝被救驾回来,猎甲倒是未曾破损,但是那熊罴的蛮力伤了他的内脏,又从马上摔下来,头颅震荡摔破,头盔之内已经流满了血。   几个随军的太医在第一时间给皇帝处理了伤口止了血用了药,总算保住了性命。因为皇帝伤了脾脏,不方便移动,便先留在了看城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之中,姑且先稳定在这里,观察伤情,随后再视情况将陛下移至条件更好的围场外的御营行宫之中。   几位尚在京中的皇子守在御榻之前,涟喻便在其中。虽然无人敢明说,但是这些皇子龙孙都心知肚明,若是这一回他们的父皇撑不过去,必定是要留下传位诏书的。   大位最终由谁来继承,关乎着每个皇子未来的命运。即使本来对那个位置没有觊觎之心的皇子,在这种皇帝昏迷不醒的混乱时刻,也难免心生侥幸。   毕竟,那可是天下最尊贵的位子。   涟喻沉着脸,皇帝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却有种度日如年之感,实在是等不及了。   如果父皇此番未能撑过,连传位遗诏都没有留下,那他作为父皇的第一个儿子,理应继承大统。一瞬间,涟喻竟然希望,从小便疼爱他的父皇,再也不要醒来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头脑之中,就完全不可遏止。但是现在,这么多的大臣们,皇室子女们,还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皇帝还活着,呼吸虽然微弱,脸上虽然苍白——但是,他还活着!   涟喻不想再坐以待毙了,他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父皇不醒,那就让他在这里,永远沉睡吧!   皇帝受伤的消息,从大围座里传到外面的行宫,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还在行宫中等待的一群人,自然又受了一番惊吓。尤其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臣子还有皇室中人,当然要去守着皇帝。   漓央身为皇子,自然更应该赶至皇帝身边伺候。   行宫之中又是一番忙乱,而忙乱中,漓央却留心到几位与涟喻结党相好的臣子,行为异常,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着什么。   漓央心中一惊,环顾四下,发现刚刚还见过的康郡王,现在已经没了踪影。行宫垛墙之外,隐隐有马蹄践踏整队之声。   种种异常让漓央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刻将身后跟着他的韩队正叫至跟前,附耳嘱咐了他几句。韩队正匆忙离去之后,漓央也随即跟着忙乱的人群出行宫去看城。   出了行宫城门,转过一个小偏角,躲开这行宫里的耳目,接到韩队正消息的木苏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漓央快步跑过去,拽下腰间代表着他身份的皇子玉玦,塞到木苏手中,又飞快地报出十几位朝中大臣的姓名:“一定要记着这些名字,把这玉玦交到我外公安丞相手中,让他去找这些大臣,他们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外公。”   木苏接过他手中的玉玦,对他这半截话根本听不懂,但是漓央只要她听着:“我身份特殊,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太久,而且我若逃了,父皇的性命便危在旦夕,所以我必须留下来稳住他们……”   他攥紧木苏的手:“我的命,便交在你手中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救我。”   木苏见他将话说得这般决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和严重。现在这行宫之中,尤其是漓央身边的人,只怕对方都有所防备针对,而木苏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众多参猎女眷中的一员,在这混乱的时候,必然不是重点关照的对象,这就给了她极大的可趁之机,能够在将士还未将北郊围场封锁之前,趁乱逃出去。   情形急迫,这种时候,木苏也不拖泥带水,只深深看了漓央一眼,轻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她转身刚走出两步,准备跨上韩队正给她准备的乌啼月,身后漓央突然叫了她一声:“石慕!”极压抑着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痛极了的哀哭。   木苏回过头,还未定住身形,眼前便是漓央放大的脸,他几乎是扑过来的,身体都在发抖,抱住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亲吻她。   “你一定,一定要回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发生在一瞬间 只能说,皇帝陛下膨胀了 按这个走向,马上就要虐了 但是究竟虐谁,你们可以猜一猜,或者留言给小殿下祈祈福 祈祷我这个渣作者之神,不要虐他 ☆、第 34 章(完结)   皇帝陛下在秋狝大典中受了重伤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朝堂,平日里司掌实权的大人,在这等紧要敏感,整个朝堂都盯着的情形下,更是安于本分,战战兢兢做好本职,又因着朝中有位高权重,刚正不阿的安相,一时还未乱起来。   满朝的忠义之臣在此刻,都是大兆的中流砥柱。大兆朝野上下,都盼着皇帝醒来主持大局,然而总有心术不正的奸佞之辈,不顾国家大义,眼中只有私利,妄图篡改朝纲。平静的朝堂之上,实则已经暗流涌动。   北郊围场内,皇帝已经昏迷了两天。而在这两天之中,北郊围场无论是围场行宫,还是内围的看城,都被控制包围了起来。涟喻已经策反了皇帝身边的亲卫禁军都统,说为了护卫皇帝的安全,在围场的所有王公大臣,包括皇子王爷,全部不得离开围场一步,将对皇位有所威胁的一干人等,都变相软禁了起来。   而后宫中,戒严更甚。宁远将军安乐郡马荀勉,因着他本就是禁军校尉出身,十六年前在各国使团蹴鞠赛中得了皇帝恩赏,提拔了宁远将军,皇城禁军都统的副职,便由他领了。   而此刻,禁军都统已经随皇帝去了北郊围场,这后宫之中禁卫调度,自然便由荀勉这个副都统说了算。皇后所在的常昌宫,皇太后所在的常寿宫,都已经被从外面控制了起来,荀勉下了死令,只道特殊时期,宫中戒严,免得别有用心的闲杂人等进出皇宫,再生祸事。而实际上,却是怕后宫之中的这群妇人,将消息递到前庭去,引发前庭众位大臣不满,闹起事来。   不止常昌宫和常寿宫,除了聂淑妃的景明宫,后院六宫里,都这样被围守起来,不得进出。宫闱之中,到处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起先皇后还保持着母仪天下的风度,忍了两日,第三日时,北郊围场再没有消息递进来,皇后娘娘对皇帝的忧虑已经绷到了极致。她一个后宫之主,这偌大后宫哪里去不得?此刻却被门口的禁军拦住,劝她回去,静候消息。   “陛下此刻生死不知,本宫是陛下的结发之妻,大兆的皇后,莫非连去探看都不可了!”皇后看着门口立在她面前的枪戟,愤然甩袖,“你们敢在主子面前舞弄刀枪,要造反了不成?”   守在常昌宫门口的禁军卫只持着枪戟,并不相让:“还请娘娘在宫中静待佳讯。”这些人油盐不进,且目无尊法,显然是已经有了谋逆之心。皇后深知,再等下去,已经和坐以待毙无异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常昌宫东殿的方向,她那还未满四岁的儿子鸿棠,还没有知晓事,正天真无邪睡的正香,不知道利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皇后突然觉得无助而绝望,她不知道,如果皇帝再也不会醒来,等待她和她儿子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这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该去向谁求助。   指望前朝那些为国为君的忠义之臣吗?   安相已经率着百官在常宁宫等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被荀勉亲自带着人,拦在了常宁宫前往常寿宫的路上。百官请愿,去请太后,来决一个主意,但是被荀勉以朝臣不得出入后宫为由,阻止了。   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安相,一双眼睛却甚是清锐。他睨着荀勉,瘦弱衰老的身躯却像高山一样不可撼动,道:“涟王殿下和康郡王此刻都在北郊围场,不知是谁给安乐郡马这样大的胆子,竟然连老朽一个大兆丞相都不放在眼里?”他一指身后的百官,“你将这满朝文武,置于何地?你当真以为,文臣手中的这支笔,不可杀人吗?”   荀勉虽是一介武人,可论官场险诈,为人圆滑,却也半分不输人,若非如此,何以能在皇帝身边侍奉护卫这么些年,还攀上了康郡王这种皇亲国戚的高枝。   安相的意思,无非就是涟王殿下素来是个重名声讲体面的人,他虽有谋篡皇位之意,可又怕以这样卑劣的法子登上那个位子之后让后人唾弃指摘,还想要个贤德的名声。而他这个名声,便是在这大兆文人笔下手中,若史官将此事记下宣扬开去,涟喻便是坐上皇位,也落不下好名声,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他是个逆臣贼子。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涟喻想要的是大位安稳,除非迫不得已,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安相此言便重了,下官也是为朝纲社稷着想,陛下此刻不在宫中,可我们做臣子的却不能乱了规矩,前朝后宫不得勾连乃我朝的祖训,安相莫要让下官为难。”   荀勉打定咬死不让半分。皇太后若被他们请出来主持局面,必定是要群臣商议,群策群力,再由太后写了谕旨颁下去。太后在宫中地位最受尊崇,以她的名义来理事,涟王和康郡王哪有不听之理?那还怎么能掌握主权?   涟喻现在只能拖着,皇帝一直不醒,他便能顺理成章带天子理政,等局势稳定下来,木已成舟之后,再与妨碍他登基之人清算不迟。   将安相并百官送出宫去,忽有个禁军校尉来禀告荀勉,说雨霖宫内有个叫流苏的宫女说想要见他一面,有极重要的事要告知他。说罢还将那个叫流苏的宫女的信物给荀勉看。   荀勉见到那枚残黄的骨笛,面色怔然一变,十七年前的种种旧事浮现在眼前。半响,才将那截断裂的骨笛收起来,去了雨霖宫。   他到雨霖宫时,流苏微垂着头,在雨霖宫宫门前立着,身姿婉转,这十多年岁月摧残,都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还是宛如二八少女那般温婉秀美的模样。   荀勉又想起十七年前,他在慎刑司执勤,见徐嬷嬷一干人等,压着一个小宫女,要施以板刑。那宫女畏畏缩缩,怕极了,哭着抬起半张梨花带雨的脸,娟妍秀美,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意。   那次他便出言替她求了情,送她回雨霖宫。他看着那双如纯良的小鹿般的眼睛笑着,一眼就知道,这个女人太好懂,也……很好骗。   他只看望过她几次,故意说些暧昧的话,她眼睛里就写满了爱慕,很快就把自己交给了他。   直到有一天,她欢欢喜喜又偷偷来见他,告诉他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准备去求娘娘提早将她放出宫去,与他双宿双飞。荀勉一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这是惑乱后宫,若是被人知晓,不止前途,小命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于是荀勉好言好语劝流苏先把孩子弄掉,答应以后会娶她,他们成了家之后再生一个,并且说要为了她和未来他们的孩子,在禁卫军营中好好干上几年,等升上都统,便可以让娘俩过上好日子。   流苏被他这套鬼话哄得五迷三道,便应了,后来荀勉便以身上有公务忙碌为由,再不敢来找流苏。再之后,他便得了皇帝的赏识,娶了康郡王的女儿安乐郡主,一跃成为这京城之中的上流显贵。   荀勉晋升宁远将军娶了安乐郡主之后,流苏便死了心,再也没有来见过他。   至于今日,她突然托人将他曾送给她的骨笛带到他面前,说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讲,他来见她,也只不过是怕这种时候,她将曾经的那件事闹大,传到安乐郡主耳中。   流苏将荀勉引到西殿后面的偏房,这里久无人住,也无人打扫,厚厚的灰尘堆积在流苏生下漓央的那张床上。   她将当年的事,慢慢地,都说给了荀勉听,看着他惊愣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   将提前准备好的分外锋利的剪刀,捅进了荀勉的后颈。   热腾腾的鲜血溅在那张荡满了灰尘的床上。   流苏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她亲手把他杀了。   荀勉的尸体摔倒下去,粘稠的血流在地上,快速扩散开。流苏尖叫着,抱紧了自己的头,哭声惨烈。   她很害怕,但是却一点也不后悔。荀勉不死,她的娘娘,她的漓儿,谁都活不下来。   宫外的禁军冲了进来,看到了满地的血迹,和瘫在地上的凶手。随后,正在西殿的安如眉和星儿月儿,也急匆匆赶到了。   流苏已经被押了起来,拖行着往宫外去。安如眉去扯她,也是徒劳,反而被另外几个禁卫拉住,留在了雨霖宫之内。   流苏回过头来,笑着,眼里含着泪,望着安如眉:“下辈子,流苏还愿意和娘娘在一起!”她明明笑着,可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眼底的恐惧,眼泪全涌了出来。   安如眉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心脏揪扯着疼:“流苏!流苏!”   要是昨天晚上,她没有和她说那一番话就好了。那时候,为了安抚担心害怕的流苏,她说起这宫中的局势,说起康郡王和涟喻的关系,荀勉是康郡王的人,自然是他们控制皇宫最信赖的人。而她,还因着十六年前的旧事,心怀怨怼,故意试探流苏,说什么擒贼先擒王,如果荀勉一死,禁卫六军没了统帅,只要再以天家威严劝服,局面必然有所改观的混帐话。   她的傻姑娘,真的就将这事记在了心上。   流苏被当作刺客抓起来,而荀勉突然被刺杀身亡之后,禁军之中有几个头领本就对谋篡大位之事心有疑虑,此刻安相遣了几位臣子来游说,只说是禁军副都统荀勉刚愎自用,身为下属不得不从,给了众人一个台阶,围禁后宫之事,便这般云淡风轻揭过去了。   常寿宫中的皇太后被安相请了出来,一众大臣上书,向太后例举了康郡王与大皇子涟喻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的往来书信,涟喻主事户部不足两载,私吞国库存银竟不知几何,还有康郡王在北郊一处庄园里私募兵勇,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桩桩件件,有理有据。   这些上书的臣子,都是漓央交代木苏要告诉安相的。而那些证据,也是漓央在北地抚赈遇刺时,抓到的那个涟喻派来的刺客交代的,随即他遣人又找到了更多端倪。   很快,太后的懿旨拟出来,先召了康郡王入宫一叙,说是皇帝未醒,储君之事悬而未决,康郡王德高望重,乃皇室所倚重,特邀郡王进宫商议摄政辅佐之事,万望切勿推辞云云。   荀勉已死的消息让安相压下,康郡王只当荀勉没有拦住朝中一干臣子,还是让他们将太后请了出来,不过依太后懿旨中的意思,于他和涟喻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便欣然赴约入宫,共商储君大事。   入宫来的康郡王自投罗网,当即便被收押入天牢大狱,唯剩下涟喻在北郊独木难支,没了康郡王兵勇的支持,又有街头市井相传涟王意欲谋逆。   而恰在此时,昏迷了四天的皇帝终于醒了过来。涟喻知道自己已丧失生机,痛哭流涕在皇帝御前表了悔过之心。皇帝沉默良久,挥手让他退下。   不久之后,大皇子涟喻接下一道谕旨,被废为庶人,涟喻生母聂淑妃,废了妃位,送入冷宫。   自北郊围场回来,皇帝的身体就大不如前,有时病得都起不了身,皇后便搬到常宁宫贴身伺候着,有时也协理一些政务。   然而不久之后,皇后积劳成疾,入冬之后诱发了喘证,年后病情越重,药石难见起效。深感自己不久于人世皇后将闭门在雨霖宫里的安如眉请来,将自己刚过了四岁生辰的儿子鸿棠托付给了她。   安如眉虽未与皇后深交过,可聪明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识人的眼力。皇后遍观后宫,也唯有雨霖宫里的安贵妃,值得她托付罢了。   皇后托孤之后又过了三五天,深冬夜里,皇后便安详地去了。安如眉接替了皇后照顾皇帝的差事,潜心教导着小皇子鸿棠,也帮着皇帝决断政务,流苏不在她身边,也亏得木苏和漓央看顾。   皇帝又熬过一年,在元宵那日大赦了天下。因刺杀荀勉入狱的流苏,终于是被放了出来,不过她回到雨霖宫时,已经没办法说话——怕牢里的人问出什么来,她咬了自己的舌头,将漓央和木苏,她和安如眉的秘密,全吞进了肚子里,直到她死去,这些秘密,会陪着她烂掉。   开春之后,漓央亲自去皇帝面前求了御旨,求娶一个叫“石慕”的民间女子为王妃。   大兆二十六年,皇帝薨。小太子鸿棠六岁登基,皇太后安氏垂帘听政。又两年,新帝因年幼退位让贤,安氏如眉暂掌大统,登基称帝。   至大兆三十六年,安如眉将皇位重新还与十八岁的鸿棠,携着流苏,功成身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木苏:看着你娘和我娘携手游山玩水去羡慕不羡慕? 漓央:QAQQQQQ 木苏(拍肩):再干二十年,你也可以退休了,到时候我带着你解锁更多新姿势! 漓央:QAQQQQQQ 好了不要觉得渣作者神展!安娘娘登基称帝是我超想写的一件事了! 故意不写木苏和小殿下后来的结局就是要让你们自己想象的! 于是最后把流苏给虐了emmmm(别出心裁!) 好了,完结了,散了散了,回头我申请一下完结倒v骗一波稿费免得下次为爱发电没有资金Orz(渣作者超穷QAQ)